從鄭府出來的石斌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形容。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對鄭清之的感激之情。并決定在鄭清之走後會保住鄭家的富貴,不過到時候也得敲打他那不成器的兒子一番。
見石斌出來了,臉色有些複雜,說不清是什麽味道,王三自然要詢問一番。誰知石斌嗯了幾聲卻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這個情況是王三絕對沒有想到,也從未看到過的。自己這大哥雖然不伶牙俐齒,但是語言功能還是很強的,忽悠人挺厲害,怎麽今天話都成問題了?
事若反常必有妖,王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石斌在鄭府之中受了不小的刺激。至于是什麽,如今着急詢問也無用,不如等石斌想好了之後再談。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終于回到了正常狀态,看着一旁的王三,石斌笑道:“讓兄弟擔心了。剛剛鄭宰輔給我上了一堂課,也出了一個應對之策,應該還不錯。”
鄭宰輔?應對之策?記得石斌在背後從來就是叫鄭清之爲‘老匹夫’、‘人精’,或者直呼其名,如今尊敬的叫鄭宰輔;而鄭清之竟然還給石斌上課,出應對之策,看來事情不小王三暗道。
王三還沒想明白,石斌就說道:“賢弟,這次我得多謝鄭宰輔,不是他,我估計會被打個措手不及。說不定連地盤都要丢了,甚至可能再也無法東山再起。”
後果有這麽嚴重?王三感覺不可思議。故而立刻詢問起來,“大哥,這話從何說起?我們剛剛拿下了鄭州,你即使不封侯拜相也不該受如此重的懲罰。”
“暫時當然不會,但是過不了多久就會。你知道爲什麽嗎?”石斌苦笑道,“因爲謝方叔那老匹夫在皇帝面前說我是能臣幹将,要理宗加封我爲荊湖兩路總領。讓我總領四川、荊湖兩路和夔州路。而吳潛這個樞密使則因爲我不知會他就調兵對我也有很大的怨氣。”
經石斌這麽一說,王三算是也明白了局勢的險惡。石斌若是真掌握了四路軍政大權,賈似道又掌握兩浙的軍政大權,皇帝絕對會食不知味,卧不安寝。隻要謝方叔再從中挑撥,過不了多久就肯定是賈似道與石斌翁婿二人的末日。
“兄弟,我們真是被利益沖昏了頭腦,隻想着建功立業擴大勢力,卻忘了皇家禁忌。”石斌沮喪的說道。
王三當然不會讓石斌如此喪氣,立刻想到了剛剛石斌說的‘鄭清之給他出了應對之策’,于是問道:“大哥,你說鄭宰輔幫你出了一條應對之策,那計策是什麽?”
“其實就是來個利益交換,并不麻煩。”石斌很平靜的答道。
利益交換?這麽簡單的一句話王三當然猜不出具體内容,如今時間緊迫爲了不讓局勢變得更險惡,王三立刻催促石斌說出具體内容。
理解王三的想法,石斌也不計較,開口道:“他要我放棄地方上的實權來臨安,他願意保我做參知政事兼樞密副使。”
原來是做京官,當副宰相兼軍委副主席。這個主意似乎不錯既可以消除皇帝的疑心還能掌握一部分中樞權力,王三暗道。但是即使是這樣,他這個大智囊心中也非常不安。畢竟荊南和四川是他們這一系的老巢,經營多年,若是完全丢了他們可就成了無根浮萍,虧大了。
“大哥,你認爲這個辦法可行嗎?”王三不敢輕易表達意見,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我感覺鄭清之是真想幫我,但是又感覺這個辦法不完善。危險性太大,大哥我不想受制于人。”石斌皺着眉頭說道。
這話誰都贊同,從來就沒人想受制于人。沒自己的地盤即使身爲宰相,也會受制于人,那人就是皇帝。所以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既消除皇帝的疑心又不丢了自己的地盤。
“大哥,你說得很對。鄭清之的确想幫你,所以這京官你還真必須做。至于如何不受制于人咱們可以想點辦法。”
見王三的樣子石斌知道他已經有了辦法,不過似乎不是最好的。如今局勢兇險,石斌可沒時間浪費,立刻問道:“說說看,你有什麽辦法來補了這個漏洞!”
“大哥,我的辦法也非常簡單。就是派最先跟着你的幾個鐵杆兄弟去接手你的地盤。”王三很自信的說道。
“你是說派李超他們接手,這樣能···”石斌倒是明白王三的言中之意,但是說着說着就沒了聲音,還一臉苦澀。
“大哥,這京官你是必須做的,否則真就容易萬劫不複。而如果想保住地盤,李超他們是必須用的。小弟可以保證,李超他們對大哥絕對忠心耿耿,不會有絲毫二心。就是理宗以高官厚祿誘惑他們,他們都不會背叛大哥。”王三非常自信的說道。
“真的?”石斌明顯不信。
“絕對是的。大哥真要是當了參知政事兼樞密副使,揮手之間就能滅了太多人。投奔你的隻會越來越多,哪裏還會離開?”
反正也沒有辦法石斌隻好接受了王三的意見,表示按商議的辦法做。接着又來了一個問題:吳潛那怎麽辦?
吳潛雖然官聲不錯,但是這次自己的确得罪了他。雖然在自己做參知政事兼樞密副使的事情上他多半不會爲難,但難保他不在自己保薦李超他們時給自己下絆子。所以吳潛這個潛在的威脅必須解決。
半天就經曆這麽多已經疲憊不已,石斌懶得再拉着王三想問題,而是拉着王三當起吃貨來,算是通過吃來轉移壓力。半個時辰吃完了六個嘉興粽子、四碗紹興臭豆腐、四個酥油餅、三籠小湯包、五個麥餅筒。
俗話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所以吃撐了之後石斌、王三二人又開始了‘百步走’。再一次的逛到了古玩書畫的集市。
走來走去忽然發現了一幅非常漂亮的字,草書。石斌這個近視眼湊近一看原來是孟浩然的一首古詩。
《晚泊浔陽望廬山》
挂席幾千裏,名山都未逢。泊州浔陽郭,始見香爐峰。
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東林精舍近,日暮坐聞鍾。
之所以看,不是因爲石斌懂詩詞,而是因爲他好奇。郭是什麽意思,不是姓嗎?遠公又是誰?不好問别人,隻好問起一旁還讀了兩年私塾的王三來。
“大哥,郭在此不是姓氏,而是指外城的牆。城郭城郭,城爲内城牆,郭爲外城牆。遠公乃是指東晉時候的一個著名僧侶。”
好奇石斌爲何問這些,石斌當然不會直言相告,而是說‘考考王三你腹中有幾滴墨水’。邊說邊看着這幅字,石斌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最終發現了其中的奧秘——‘永懷塵外蹤’!并且止不住笑了起來,花了三十兩銀子買到手後立刻離開了集市。
王三見狀當然跟了上去,直覺告訴他,有好事,困局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一進經常落腳的客棧,石斌便拉王三進包間,給他看起了自己買的這幅字。
“兄弟,你有沒有看出其中的玄妙之處?”石斌意味深長的笑道。
玄妙之處?王三當然不認爲石斌在耍他,石斌的模樣肯定其中有大玄妙,于是認真的看了起來。不愧是石斌的大智囊,不過看了兩遍就看出了其中的玄妙,笑道:“大哥說的可是‘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這句?”
石斌聞言高興的點起了頭,并洋洋得意的笑了起來。要知道,這句可以理解成孟浩然希望成爲慧遠大師那樣的智者,遠離世俗紛争。若是石斌用上,就能大大減低皇帝和衆人對他的懷疑。
“王三,你覺得我将這幅字敬獻給理宗怎麽樣?”
“大哥厲害,這的确是個非常好的主意。若是将此與我們之前的應對之策結合,那将是無懈可擊。”王三興奮的笑道。
在還沒高興完的時候,王三一句話将石斌給澆清醒了,“大哥,吳潛那關咱們還得想辦法過去呢,現在高興是不是早了點?得想辦法讓他不在中間給咱們下絆子。”
這回石斌沒有多想,直接說道:“咱們來個照葫蘆畫瓢怎麽樣?”
“照葫蘆畫瓢?請問大哥這是何意?難道是也送這麽一幅字給吳潛?”王三疑惑的問道。
“當然不能送一模一樣的字,内容恐怕得變一變,但也必須是表示謙恭的。”
算是明白了石斌的意思,這是要用謙恭的詩詞來表示自己的歉意。吳潛乃是狀元出身,肯定是看不上石斌口頭道歉的,必須像上次送《猛虎圖上山圖》樣别出心裁,最好是在詩詞書畫上表現出來。
于是在休息了一個時辰之後二人又去古玩書畫集市淘寶了。
不過讓石斌和王三很痛苦的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情況。之前得到孟浩然的《晚泊浔陽望廬山》非常容易,如今在這集市之中都逛了一個多時辰,快到上燈時分,店鋪都要關門,但還是沒有找到一幅合适的字畫。
忽然石斌有了個想法:自己這兩個學問太少的人找合适的字畫是不是有些像無頭蒼蠅亂撞?應該找‘專業人士’幫忙。
想清楚了這些,石斌立刻将想法告訴王三,王三聽後也連連稱是。表示必須盡快找個學富五車的人幫忙找出符合要求的詩詞,再來這市場之中挑選字畫。
在臨安城裏找這種滿腹經綸的大學者很容易,鄭清之就是一位。故而二人立刻就去了鄭府。
很意外石斌去而複返,這回還帶來了王三這個大智囊。不過見他們的樣子,鄭清之倒是很放心,因爲不驕不躁非常穩重。
“鄭大人,晚輩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石斌非常恭敬的施禮道。
喲呵,這麽大的轉變。石斌居然自稱晚輩,把人稱代詞還換成‘您’,鄭清之被這突來的一切給弄得有些暈了,感覺不可思議。
“大人,晚輩知道自己的轉變有些大。但是這絕對是肺腑之言,您的幫助我無以爲報,隻能如此了。”石斌很誠懇的說道。
這個說法鄭清之倒是可以接受,稍稍定了定神,問道:“石大人不必如此,你能如此收斂鋒芒真是難得。你來肯定不是隻爲緻謝,應該還有什麽事情,說吧。若是有什麽我幫得上忙的,我必不推辭。”
在鄭清之面前耍心眼是沒用的,不僅會把剛剛建立起來的好形象給毀了還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于是石斌毫不掩飾的直奔主題:“宰輔之前跟我說吳大人對我不滿,我自然想給吳大人道歉。剛剛倒是想到了個辦法,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哦,什麽辦法?”鄭清之聞言也來了興緻,笑着問道。
“我知道吳宰輔也是進士出身,而且還是第一。所以我認爲口頭道歉多半沒用,送些黃白之物更是不可取。那就隻能送些别的了。所以我就想到了送一幅字,一幅寫有道歉詩詞的字。”石斌有些羞愧的說道。
“哈哈哈···”鄭清之聽後大聲笑了起來,說道,“石斌,我可聽說你上次就給他和趙葵送了一幅顧恺之的《猛虎上山圖》,暗示絕不可放謝方叔回京。如今你又想故技重施,真是厲害啊!佩服,佩服,就是本官也十分佩服。”
這種誇贊石斌不是很喜歡,但是也得忍着,待鄭清之說完便問道:“鄭大人以爲這辦法如何?還可行嗎?”
“可行,當然可行。看來你們現在來是想從我這知道有什麽詩詞适合用于對他的道歉?”鄭清之問道。
二人默不作聲,隻是尴尬的笑着點頭。
既然是要幫石斌,鄭清之當然不會故意羞辱他,很快便從他那滿腹經綸的腦子裏找出了一首還算合适的詩——唐代杜甫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其中‘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頌佳句新。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焉能心怏怏,隻是走踆踆。’最合适。
總算是找到了鑰匙,石斌在謝過鄭清之之後便帶着王三離開了。不再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第二日不過在集市之中逛了一刻鍾便找到了一幅這樣内容的字。雖然不知作者但也是一流的字畫,相信吳潛看得上眼。
仿佛早就知道石斌會來,吳潛的門房一見到他和王三,便将他們帶去了吳潛的書房。
見石斌到了,吳潛冷着臉說道:“石斌,知道你做錯了嗎?”
這麽一個開場白讓石斌很不舒服,他也是封疆大吏,與吳潛地位不相上下,吳潛怎麽能如此訓斥他?
強憋着一口惡氣,說道:“知道。”
“本官不介意你逾權,但是在意你如此跋扈,這是要惹大禍的!”
原本心中不爽的石斌一聽這番話,明白吳潛是在提醒他,而非羞辱他,很快那口惡氣也就沒了。
待吳潛滔滔不絕的說完,石斌便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那幅字送給了吳潛。吳潛一個文人,自然喜歡好字畫。欣賞之時也就看出了其中的道歉之意。
看完之後,吳潛用有些複雜眼神看着石斌,說道:“如果你能辭去一些實權,我便會聯合鄭宰輔和趙宰輔二人保你,你在皇帝那提的條件隻要不過分,我們都會支持。”
“多謝大人,鄭宰輔已經提醒過我這些。我決定将四川總領、夔州和荊南安撫使都辭了。隻求當個京官,也想保幾個跟随我多年的手下爲這三路的安撫使,不能讓他們白幹一場。”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吳潛想了想就答應下來。并表示會立刻找趙葵和鄭清之商議具體細節,隻要石斌回去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