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金已經到位,但事情卻沒想象的一般順利,石斌等人都忘記了一點:中國人的戀土情節十分嚴重,可以說不到窮途末路之時是絕對不會離開鄉土,甚至有些人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同樣是不會離開鄉土,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家的土地之上。
所以這‘堅壁清野’行動還沒執行兩天便卡殼——一個老婆子在這過程之中首先是撒潑耍賴口吐惡言,抵抗不過居然差點投井自殺。
這可把石斌吓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如今人命如草芥,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但他卻不能如此。本是想幫助這些平民百姓結果卻弄出人命來實在是有些可笑。
“賢弟,難道他們就真的這麽戀土嗎?不是因爲什麽别的?”石斌百思不得其解,疑惑着問道。
“是的,的确如此,大多農民都是如此。”
“能不能試試講道理說服他們?”石斌還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問道。
“大哥,這道理是可以講,但對這些胸無點墨的卻難講得通,一個不小心可就是鋤頭扁擔招呼咱們了。”王三哭笑不得的說道。
這話石斌相信,畢竟王三在與他一起抗元之前就是守城門的,這種事情應該看足了。
仿佛知道結果,王三也不急躁,隻是等着石斌一個人在那愁眉苦臉的思索。
此時的石斌其實比去搶劫富戶時候還要矛盾,搶那幫富戶可以給自己貼‘劫富濟貧’或者‘支持抗元’的大招牌,做得是問心無愧。
如今将那幫平頭百姓歸入幾個大戶之中,再合力組織民團也是問心無愧,但這正正當當的辦法行不通肯定又得用歪門邪道。他們本就窮苦可憐,飽受苦難,還要被自己這麽任意擺布,石斌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大哥,沒想出來好辦法對吧?”王三一臉壞笑的對石斌說道,似乎早就料到結果。
看着他這副模樣,石斌很想給他一拳,教訓教訓他,卻又知道不能下手,隻能作罷。
“這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咱們肯幫他們尋求庇護所已經是對得起他們,難道還有求他們進入那些大戶的莊園?”
聽完這些石斌算是徹底喪氣,将手對王三一撩,示意這次的事情随他怎麽辦了。
既然都給了王三這樣的全力,等他一離開石斌也不再扭扭捏捏,立刻發布命令:将第二年不用交賦稅的消息告訴平民百姓,若不順從則武力執行堅壁清野計劃,但凡有違令不從之人可以進行适當懲罰,但是不超過二十軍棍。
這蘿蔔加大棒的政策是已經被用爛了的,但又是最有用的辦法,誰叫很多人好言不聽非要受惡行呢?
有了這個辦法事情當然順利多了,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聽若是敢違背官方命令就要挨軍棍,加入莊園自然就積極得很了。
不過釘子戶仍舊到處都有,而且多半是那些打不得的老人家,這回讓王三也卡了殼。
見王三這法寶失效了,石斌隻好親自上陣,試試來個口水攻勢,畢竟那些老人多半不會撒潑。
到了離鼎州城最近的一個村莊内,那裏就有一個正坐在村口與他手下對峙的老人,瞧那樣子至少六十,但此時卻精神抖擻,仿佛随時要與對面的将士拼個高低。
這種沖突當然不能發生,石斌立刻撥看士卒沖上前去。眼前這老漢似乎是見到官員,他的氣勢稍微收斂了些,開口問道:“請問大人這是您的下屬嗎?”
“是的,是晚輩的手下。老人家,他們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吧?”石斌笑着詢問。
這種老實的莊稼漢多是直爽之人,少有欺詐之徒,他手下沒做惡事自然就編不出來,那老漢也隻能沉默的搖了搖頭,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小孩一般。
“也許是我手下這幫将士缺少教養太過急躁,是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些不太合适?”
這話倒是讓老漢低着的頭猛的揚起了一下,不過很快又低了下去,爲了表示禮貌隻是委婉的說道:“沒有什麽,大家都是粗人磕磕碰碰再所難免,幾句話算不得什麽,何況這還是爲了小老兒好。”
“那請問老人家能不能暫時搬到附近柳官人家去?”石斌很柔和的問道。
這次那老漢卻沒有抑制自己的怒火,大聲說道:“大人,您的想法不錯卻肯定行不通,您不知道那柳員外有多麽心黑手狠,欺男霸女、巧取豪奪,簡直無惡不作。”
“這是肯定,我不認爲有幾個地主富商沒做過虧心事。不過這次那幫地主家裏遭亂民搶劫的事情相信您已經知道了吧?”石斌有些詭異的笑道。
那老漢見了石斌的壞笑立馬還了一個微笑,興奮的說道:“大人,這可是解氣啊,能看到那幫沒良心被搶大家都非常高興,希望他們再搶下去,多搶幾回。”
“的确,這搶得讓人舒服,不過老人家有沒有發現這搶得有些奇怪?”
奇怪?這可是那老漢沒有想過,也沒有發現的。一個每日隻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莊稼漢當然不會有閑心去考慮這些。
“還請大人明言,小老兒隻會伺候田地,這些動腦子的事情實在有些顧不過來。”
當然知道這是那老漢無意思考這與他沒有關系的事情才将問題扔了回來。不過石斌也樂得解釋,于是意味深長的說道:“我記得在本官來之前此處亂民似乎是無論何人,隻要家中有錢糧就肯定會搶掠,如今他們怎麽突然轉了性子隻搶富戶了?”
畢竟還是吃了幾十年飯,這種事情在那老漢來說也不必思索,立刻疑惑的說道:“照大人的說法這是兩股亂民不是一股?”
“我可沒說不是一股。”石斌又笑着說道。
到了這個情況,那老漢自然明白石斌話中之意,也就不再抵觸,不再因爲畏懼官威才迫不得已與石斌交談,也起了一些好奇心,将石斌和許風迎進了自己的茅草屋中。
随那老漢走進了這破敗的茅草屋,石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山上的小木屋,立時對老漢有了點親切感。
既然是上官,老漢當然得好好招待,很快就沏了壺茶端上來,并連連道歉說這茶很差請石斌不要嫌棄。接着又開口說:“不是一股也還是匪徒,攪得大家不安甯。”
“老人家,晚輩不知道您爲什麽如此抵觸搬去柳員外的莊園與其他人一起抵抗那幫隻知道破壞的亂民。鼎州程知府不是答應你們減免明年的賦稅了嗎?”石斌很疑惑的問道。
“大人,您當我是個黃口小兒嗎?官家的話能信嗎?即使程扒皮的話能信,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不認爲程扒皮能言而有信。”老漢說完有些無奈的苦笑着。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石斌聽後說道:“老人家的意思是那幫地主富豪會在來年不遵守承諾,還是要你們繳納本應他們承擔的賦稅?”
仿佛看見了一個終于開竅的家夥,那老漢冷冷的哼了一聲說:“看來大人還不是很明白,他們不光會将這些本來約好該他們出的賦稅想辦法轉嫁到我等身上,肯定還會算上利息。”
原來這幫釘子戶不光是有嚴重的戀土情節,還是壓根就不信程知府做的承諾。
“不知道老人家會不會相信晚輩有辦法讓他們遵守承諾?”
從剛剛的交談之中就認爲石斌是個不懂世事的黃口小兒,現在怎麽又會相信他能有辦法讓那幫黑心富戶遵守承諾?
再說在這老漢的眼中但凡有能力的高官從來就是趾高氣昂,從來就是惡奴開路,哪裏有誰會和他這個快進棺材的家夥費口舌?
這老漢當然也不會開口直言做那種蠢事,隻是一個勁的說鼎州勢力盤根錯節極難撼動···
見口水都快說幹還沒效果,石斌隻好使出殺手锏,笑道:“老人家,晚輩是潭州通判石斌,前潭州統領。”
一聽這話那老頭稍微興奮了點,但轉眼便不再高興,隻是低着都說道:“大人戰功赫赫、威名遠揚,小老兒自然知道,也明白大人話中何意,但大人終究是潭州通判,不是鼎州通判,恐怕您到時候會有心無力。”
“若是晚輩走不了了呢?”石斌又詭異的笑着說道。
走不了了?這是什麽話,哪裏有一個州府的官員長期在另一個州府的?
“老家人肯定不知道,我是你們程大人請來剿匪的。”石斌又笑着說道。
如同看見一個怪物一般看着石斌,估計是在暗歎他的膽大包天,這幾乎等同謀逆。
“老人家不必那麽擔心,事情沒你想的那麽遭,既然是請來的當然是可以。關鍵是我剛剛說的···走不了。”
雖然沒讀過書但也是老于世故,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隻要他走不了那幫富戶就不敢不遵守承諾,不敢對他們欺壓讨債。問題是如何保證不走,他還是沒轉過這彎彎。
當然不會沒事在這猜謎玩,石斌笑道:“有鼠自然就要有貓,您說對吧?而且應該是最近最強的貓。”
總算是明白石斌話中之意,于是問道:“待那幫亂民被剿滅又如何辦?”
這回石斌就故作高深的說道:“這個世上哪裏都會有老鼠,老鼠不可能滅絕您說對吧?”
原來是要賊喊捉賊,老漢暗自說道,但如此對他隻有好處并無壞處,他立刻第二天起就給石斌當起了說客。
當然不會将石斌賊喊捉賊的打算說出口,而是不斷的宣傳他的威武和仁厚。不出十日,鼎州所有的釘子戶全部掃平,堅壁清野計劃自然就已經完成。
石斌則在營地裏等着引蛇出洞的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