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解決了修路項目裏釘子戶這個大難題,石斌非常高興,這幾日就是審閱公文都哼着《桃花朵朵開》這首自稱是他創造的歌曲。
使得他的手下各個對他敬佩不已,感歎原來自家大人不僅文武雙全能幹實事,還有雅緻。也就是賈玲和王三在背後偷偷的笑着,不過偷笑歸偷笑還不至于會笨到出來拆台。
看着一列列從右至左的繁體字公文,讓他這個半文盲算是吃足了苦頭,若不是‘胸有大志’,他很想現在就帶着兩個妻子和兒子腳底抹油溜掉。
這日他終于忍無可忍,不想再看到那讓人眼睛發花的公文,換上一套便裝從旁門溜了出去。
本就是個大胃王兼貪食蛇,一路走來嘴裏塞了不少零食,吃得看得都是喜滋滋的。畢竟這潭州到底還有他這個定海神針在,不至于像其他地方那麽混亂不堪。
自我陶醉還沒完,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陣争執,不過看上去似乎并不激烈,石斌也就懶得管了。哪裏能沒點争執?如今亂世更是四處起争執,隻要能有口飯吃就是好的。
“那李财主也有些太霸道了,一個銅闆買了劉老漢三個饅頭。”路邊一個老婆婆小聲嘀咕道。
“就是,三個饅頭再怎麽說也該要給兩文錢,讓那劉老漢回本錢,心也别這麽黑。”另一個小媳婦跟着附和。
“一個銅闆、三個饅頭、兩文錢、三個饅頭”?這可讓石斌這個對一個銅闆購買力理解不那麽準确的人有些糊塗。
遠遠的看去,那劉老頭似乎也沒多少沮喪,不過的确是吃了虧。一旁大部分的人很明顯是在勸慰他,小部分的則是在鼓勵他告官,叫他不要這麽忍氣吞聲。
這種事情石斌可從沒見到過,因爲一兩文錢告官是讓他感到聞所未聞,他甚至認爲那個鼓動劉老頭告官的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甚至根本就心懷叵測。
不就是一個饅頭,值得去告官?最多不過就是餓一頓,忍得一時之氣,省得百日之憂。
越想越有意思,石斌轉身向那老婆婆問道:“老人家請教一下,剛剛劉老漢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晚生有些看不太明白。”
仔細端詳了一番石斌,那老婆婆開口說道:“公子明顯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爲什麽要知道這些?我們這些窮苦百姓的事情,說了你不也懂,也不必懂。”
這可讓石斌有些爲難,他就是不懂差了這一文錢到底有什麽重要,但對這些家境拮據之人又肯定是重要的,所以無法不好相問。
仿佛看出了石斌爲難之處,站在一旁的那個小媳婦噗嗤一聲笑道:“阿姨,你就别這麽說話了。這位公子明顯也是心善之人,說不定真能幫上劉老漢。”
估計是被這小媳婦提醒,那老婆婆轉口問道:“這位公子想知道什麽?說來看看。”
知道此刻定然不能再考慮其他,否則會顯得不真誠,于是他開口問道:“那個李财主肯定是強取豪奪,不過首先這也才一文錢,似乎不值得讓周圍這麽多圍觀吧;第二爲什麽在那麽多人鼓勵下那老漢還是不去報官,是怕惹麻煩還是怕其他?”
石斌這一席話算是讓那老婆婆相信他不是個吃飽了撐得沒事幹的富家公子,的确是想知道其中的緣由,說不定還真能幫上忙。
她的态度立刻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笑眯眯的說道:“公子,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麻煩。因爲凡事都有規矩,那李财主不按規矩買東西就壞了規矩,劉老漢自然會不高興。周圍做生意的也怕這情況,這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官,就是要他們賠錢,他們也不願意見官,所以很多都隻是勸慰而已。”
這倒是和以後的很像,商人就沒一個願意見官,不過總感覺有些地方不一樣。這種強買強賣不是讨價還價,弄久了是要出事的,但從這老婆婆口氣中感覺這種事情經常發生。畢竟如今有些人一天還沒一個包子饅頭,若還經常被強搶那不都亂套了?
爲了弄個清楚,石斌便從袖套之中掏出了二錢碎銀子,笑着問道:“請老人家給我仔細說說這其中的緣由。爲什麽有些人要那劉老漢見官,有些人又堅決不肯呢?”
有句話叫‘見錢眼開’,這老婆婆明顯是見錢眼開了,立刻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小官人你不懂,那些勸劉老漢去告官的幾乎就沒一個好的。”
沒一個好的?這可讓石斌疑惑了,想幫劉老漢找回公正怎麽成不好的了。
見石斌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她笑道:“那些要劉老漢告官的要麽是附近的店家,他們害怕自己也被這麽強買強賣,被這些土豪劣紳弄得沒錢可賺;要麽就是一些跟那李财主有仇的人,想借劉老漢的手整整他。”
告官就告官呗,在石斌看來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不過就是找證人證詞和證據,這些不都現成了嗎?這麽多人鼓動那劉老漢還怕沒證人證詞?
看到石斌這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那老婆婆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沒打過官司的雛,也不取笑他,隻是簡單的問了一句,“這位公子,請問你知道這打官司的具體流程和必要的程序嗎?”
在石斌看來這很簡單,交點訴訟費,寫份訴狀,大不了再請個訟師,當然,那劉老漢就别想訟師了。
于是他便開口說道:“老人家,我覺得訴訟費一類容易解決。既然是那幫家夥撺掇的就要他們也均攤,别指着劉老漢一人承擔不就得了?”
一聽這話,那老婆婆和小媳婦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可讓石斌臉上有些挂不住,他可是潭州通判,若被人看見在此處被兩個婦人嘲笑還不顔面掃地?
知道不可做得太過,二人便停了下來,那小媳婦說道:“公子可知道,李财主是有功名的?”
有功名又如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從石斌腦子裏閃出來的第一句話。
見石斌又是一副懵懂樣,那小媳婦隻能耐着性子解釋道:“那李财主有功名在身,若劉老漢要告他便是民告官,首先就要挨一頓打。”
還沒開始就挨打,這是什麽道理?若真是這樣還告個鬼,的确忍氣吞聲比較理智。
看來那幫鼓動劉老漢告官的的确沒有一個好東西,隻是讓他當個出頭鳥而已。
此時的石斌倒是很想跑到劉老漢那去問他個仔細,看他有什麽具體打算,轉念又一想,這不過是一兩文錢的損失,似乎也不值當這麽耗費他這個潭州通判的精力,故而立刻回了府衙。
回到衙内讓他感到不舒服的不是那幾文錢,而且那小媳婦說的‘民告官,首先要挨頓打’這句話。
他這個軍旅出身的人可知道,若是真打,十棍子就能把人打成了半身不遂。何況那幫衙役可沒多少同情心,都是拿錢辦事的主,若這幫家夥再收了被告的錢,不用開庭,原告要麽就已經撤訴或者幹脆見了閻王。
想到這裏石斌算是稍微明白了一點。不過還是有些不那麽明白,他便将屋外站崗的許風給叫了進來,向他請教。
“許風,剛剛我聽到說民告官首先要挨頓打,是嗎?”
“是的,這是爲了防止刁民誣告。這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大人,因爲有些平民的确刁蠻,動不動就以死相挾,不打一頓不會聽話。”許風理直氣壯的說道。
不打一頓不會聽話?這可讓石斌有些哭笑不得,讓他想起了以前小時候因爲不聽話挨體罰了。
許風又一句話将石斌從體罰的回憶之中給拉了回來——甯可餓死,不打官司。
聽到這句話,讓石斌終于感到了情況的嚴重,感到難以置信,還甯可餓死不打官司。
“倘若打官司的兩人實力相差不大呢?”石斌疑惑的問道。
“那就比誰的錢多,誰的拳頭硬。”許風很堅定的說道。
見石斌似乎不信,許風有些笑中帶哭的說出了一個例子:有一名富豪大戶人家、被盜匪由大門侵入、強盜搜括财物,用刀殺人緻死。不久那匪徒被緝捕到案送到衙門審理。但那縣太爺卻被有錢的強盜收買,放走了他。操作很簡單,因爲毛筆寫的文書很容易塗改。就是由大門而入、在大字右上角加了一點、變成了由犬門而入,再将用刀殺人的用字改成了{甩}刀殺人。由犬門而入表示是由狗洞門鑽入、{甩}刀殺人是随手一甩,乃是誤傷緻人于死。經此一改,案情急轉直下對強盜大爲有利,強盜殺人大案就變成了一般宵小盜竊之案,重罪經此一改變成輕微小罪。
這可是真荒天下之大謬,民告官先要挨打;兩人實力相當就比誰的錢多拳頭硬,這還要官府作甚?還要他這個通判做甚?石斌此時感到了奇恥大辱。
已經跟了石斌有些日子,早已知道了他的性子,許風立刻說道:“大人絕對不可擅自參與其中。若有人來擊鼓鳴冤還可以,其餘時候請大人明哲保身。”
這話說得石斌火冒三丈,都知道得這麽清楚居然被勸要‘明哲保身’,若不是知道許風忠心耿耿,此時的石斌很想把他抽個七葷八素。
對于許風這種長期居于人下又缺乏叛逆精神的人來說,說完善法制無異于對牛彈琴,石斌也隻好無奈的将他遣出去做事,留下自己一人在書房之中思索問題。
好像他這幫爲匪的弟兄就沒幾個是真心想爲禍的,幾乎全是因爲告官無門。
“大哥,你在想什麽。”問道:“大哥,剛剛許風在念叨什麽‘民告官’,這是您跟他說的嗎?”
這不是明知故問,王三還是那麽喜歡裝糊塗,石斌笑道:“是的,賢弟。今日我聽到一句很有趣的話叫‘甯可餓死,不打官司’。後來又聽到了許風說的一個篡改公文的案子,并且他勸我明哲保身,剛剛就在想這些。”
“大哥,依小弟之見許風對您忠心耿耿而且所言甚是。”王三很肯定的說。
忠心耿耿,還所言甚是?沒想到王三也是這個态度,這讓讓石斌有些洩氣。
“我并未要打算将這一切推倒重來,而是想改一些太過苛刻和不平等的規矩。”
聽到這些,王三才算稍稍松了口氣,不過想改的那些‘太過苛刻和不平等的規矩’又是什麽?
“例如民告官不必先就打一頓吧,那還告什麽?若是那執法衙役受賄賂下死手,還沒開庭那原告不就已經見閻王了?”
“大哥,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啊。以下犯上本來就是大罪,隻要是犯上就已經有罪,和上位者是否有罪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王三很無奈的說道。
暈死,照着王三的解釋是,一旦他敢改眼前這個民告官先挨打的規矩就是颠覆了地位尊卑,換言之,就至少是和整個潭州的士族做對?
雖說他順風順水,石斌卻還沒到忘乎所以的認爲潭州已經到了他一言堂的地步,所以他決定退而求其次:打肯定還是要打,不過執行者是他石斌的手下。這樣一來,情理法都能說得過去了。
“大哥,事情恐怕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這給石斌又是一盆冷水。
“即使是你打,那也是打,即使不殘廢了也是要養傷的。如今的人是飯都吃不飽,哪裏來錢養傷?爲了那麽點錢财可沒人會願意受傷。”王三苦笑着說道。
改革法制?當然不可能,石斌自歎可笑。總不能就這麽看着束手無策,此時他的臉已經憋得像苦瓜了。
“大哥,其實那些人也沒你想的那麽可憐。他們大多都有家族,若忍不下了就會動真的,談判不成甚至械鬥産生死傷。”
械鬥?打群架?這可讓石斌立刻來了興趣。的确,這是祖宗,打群架當然是祖宗傳下來的。
“你說說,這打群架結果是怎麽樣?難道就解決了問題?”石斌很急促的問道。
“是的,隻要不死人,基本就解決了。誰的拳頭硬就誰說的作數。當然,赢家也不能太過分,但事情也就算完了。”
爲了一兩文錢,沒人會動用族人打群架。何況經商就是要和氣生财,這劉老漢的确隻能忍了。
但不止一兩文而是一二兩或者一二十兩,這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矛盾如何處理呢?這種虧就吃得太讓人心疼,石斌心中想到,随即便說了出來,向王三問道。
“大哥,其實你想的這些大家早有辦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用操心?這個可難讓他高高挂起,慢慢的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