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青主變了,以前的他可不是這般。
如今他守在山頂上的青燈古佛邊,寸步不離,日日日夜夜的吟誦他的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五陰熾盛。潛心修行,祭祀神明。
要說這變化,還要從十年前講起:
十年前天下大旱,一連三年,老天爺都不曾給龜裂的大地上施舍一滴雨水。一年也不再有四季之分,從年初到年末,都是大火爐般的太陽挂在天空中,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已經飽受苦難的人間。
以京都爲點,放眼望去,所及之處盡是枯骨遍地,難民連連。
當時的青主才剛剛到達志學之年,因爲旱災的關系而被逃難的家人抛棄,獨自遊蕩之時,勉強以草根和樹皮裹腹。可天生體弱的他還是挨不住饑餓和疾病的侵襲,昏倒在了去往京都的路上。
等他醒來之時,已經不知是幾日之後了。他從床榻上坐起身,環視這單調樸素的房間一圈,而後在看見桌面上的一碗米粥和幾隻黃面饅頭時,也不顧自己的身體已經脫力,拼盡全力的向房間中央的飯桌掙紮着。
桌面上的飯食,對此時的他來說,是一頓一個月都吃不上的大餐。
砰地一聲,青主從半米高的床鋪上摔了下來,他沒有去看自己擦破皮的膝蓋和胳膊,努力的支起身子繼續向飯桌蹒跚而去。
等他順利坐到桌邊的木凳上,抱着米粥和饅頭大快朵頤時,房間的屋門在同一時刻被推開了。
一個老和尚安靜的走了進來,青主沒有去搭理他,隻是端着手中的飯碗狼吞虎咽着。老和尚也沒有打擾他,隻是坐在了青主的身邊凳子上,滿臉慈祥的望着他。
直到青主吃完了所有的東西,滿意的抹了抹嘴巴後,老和尚這才開口道:“要來我寺中嗎?還可以給你飯吃哦,我撿到你時,是在路邊,你怕是已無處安身了吧。”
“好呀!”青主爽快的答應了,對于現在的他,能吃上飯才是頭等大事。
屋外的陽光透過敞開的屋門照射進來,将青坊主滿額的汗珠映照的異常清楚,那是爲了走到桌邊而流下的汗水,也是爲了生存而流下的汗水。
老和尚對于青主來說,不光救了他一命,并給了他飯吃,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在青主的心中,已經升到了活佛般的存在。青主在心中發誓:一定要在老和尚的有生之年,報答他的大恩。
第二天,青主就剃了度,成了景光寺裏的一名小和尚,開始了在寺廟中的修行。寺廟伫立在半山腰間,老和尚則是這廟中的方丈。
寺廟不大,但有着很多的修行和尚。寺廟不大,但老和尚心善,經常給流浪者施放米粥。尤其是在這旱災連年的時候,景光寺的門口施粥處就排滿了端着破碗的逃荒百姓。
一條長龍從寺廟門口,排到山腳下,寺裏供應的米粥也是一鍋接着一鍋的熬煮。
青主在這裏的生活很單調,除了每天在固定時間和師兄弟們一起誦經外,就是到寺門口幫助師兄們施發米粥。不過青主自小就不是那麽安靜的孩子,每次頌完經後,他就會到施粥處跑上一圈,然後迅速轉身跑向寺廟的後院。
寺廟的後院有一顆大桃樹,雖然在這幹旱的季節裏,但它卻不分季節的長着綠葉,開着花。青主很喜歡這顆桃樹,隻要時間空閑下來,他就會跑到樹下打盹。
偶爾一陣充滿熱氣的微風吹過,一樹的花香就會飄散開來,青主睡在這花香中,最爲惬意。
不知睡了多久,青主感覺眼皮上突然一片冰涼,那感覺就像是有人用一根繡花細針,紮你了一下一樣,特别明顯。頓時他就驚醒過來,猛地坐起身子。
青主一邊摸了摸額頭處,一邊擡頭看看天,心中道:奇怪,并沒有下雨啊。不過就在他擡頭看天的瞬間,挂在他眼睫毛上的一滴水珠便被他清楚地看在眼中。
“這是露珠嘛?從哪裏來的?剛才落在我眼上的,應該就是它了吧。”青主這般嘟囔着,擡起手臂就向睫毛上的水珠撚去。
“呀!你别動我。”
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青主一跳,他停下動作四下看看,周圍并沒有一個人。
“小和尚,你看哪裏呢?我在這裏啊,你的眼睛前面。”聲音又響了起來,經過聲音的指引,青坊主向前方看去,依舊沒有一個人。
“呆子,我是這顆水珠啦。”
聲音不大,但被青主聽得清清楚楚,他雙眼開始向那顆水珠轉去。水珠的表面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張稚氣的娃娃臉,十分的清秀可愛,而此刻,那娃娃臉的嘴巴一動一動的,顯然是她在說話。
“哇呀!”青主吓得身子往後一倒,躺平在了地上。水珠上的娃娃臉見他這副模樣,立馬換上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道:“你怕什麽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是個什麽東西?”青主看對方隻是一顆小小的水珠,也收起了臉上的誇張表情,徹底的躺平在了地上。娃娃臉閃過一絲不悅,她用奶聲奶氣的聲音道:“我才不是東西呢,我是借依這桃樹的水珠,集日月之精華而生。我也有名字呢,我叫夜姬。”
“我是青主,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請别再生氣了。”青主覺得這小水珠很有意思,聲音也放柔和了下來。夜姬輕哼一聲,不再搭理青主。
遠遠的,一個小和尚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喊:“圓青,圓通師兄叫你。”聽罷,青主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還向那和尚喊道:“謝謝師兄了,我馬上就去。”
青主話畢,那邊的小和尚也停下了腳步,沖着青主擺擺手後,轉身離去。
“圓青?好奇怪的名字。”夜姬皺起了短短的小眉毛。青主輕笑:“方丈師傅給我起的。”
因爲是師兄在叫自己,青主也不敢怠慢,連忙跑去了柴房。圓通是青坊主的師兄,在寺廟裏他主要管大家夥的飯食。
踏進柴房的門檻,青主沖着在爐竈前忙碌的圓通招呼道:“師兄,你叫我啊。”
圓通扭過神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在偷懶,快過來,幫我打點水去。”
青主笑着拿起放在竈旁的兩隻水桶,他很喜歡圓通師兄做的飯,再加上平常對方也老私底下給他東西吃,所以青主很樂意幫圓通的忙。
可是當青主搖起第一隻水桶時,他就笑不出來了。水桶裏空蕩蕩的,一點濕氣也沒有,更别說清水了。
青主遺憾的拿起水桶往柴房走去,可還未到達柴房門口,柴房裏面就傳出了老和尚的聲音。
“我是不是說過,不要讓你們去打井中的水,需要水的話,我去打就行了,不要再有下次了。”老和尚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氣憤。
“是是。”圓通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青主也不想在此時進去打擾他們,于是就把兩隻空水桶放在了柴房門邊,自己跑開了。
灑滿陽光的長廊上,青主晃晃悠悠的走着。他睫毛上的水珠随着他的步調,也一晃一晃的。
“那老和尚都那麽老了,怎麽還搶着幹活啊,不怕閃到腰嗎?”夜姬很是納悶的說道。青主也不知道老和尚是何意,一下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敷衍道:“可能是害怕有人偷偷藏水吧,現在鬧災荒,水很珍貴的。廟裏的用水也是有限制的,方丈師傅每個人每天隻給分一壺水呢。”
“好小氣啊。”
“方丈師傅人很好呢。”青主替老和尚辯解道,老和尚在他心中的份量是不可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