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野趁葬禮結束後人群短暫的混亂,悄聲溜到峰北邊緣,向外伸頭探望,隻見後山懸崖筆立,如刀劈斧削,灰白的岩石齊刷刷地一落千丈,深不見底,半山中雲霧缭繞,如華山長空棧道下的懸崖,令人頭暈腿軟,豈敢一跳了之!
焦穎說從這裏跳下去,如沒有特殊裝備,必然摔得屍骨無存。
他倒吸一口冷氣,不明白難道真有人敢從這裏跳下去?向懸崖前後一望,隻見直切的懸崖綿延不絕,從地質結構來看,極像闆塊斷裂帶,或者大裂縫,懸崖外的地形矮于雲層之下,模糊難以看清。
他當即決定放棄從這裏跳下去的想法,即便逃也要從原路或者東向峽谷中穿越而出,更何況目前還沒有找到慕雲。再說當下大雪封山,崇山峻嶺綿延不絕,想徒步逃出黑水村幾無可能,野外生存除了與訓練有素有關,更要取決于地理環境。
焦穎已溜得不見人影,呂豹亦消失不見,楚牧野忐忑不安地随着村民下山,一路滑跌不堪。
天空中的雲層低壓,烏雲愈來愈濃,眼看又一場暴風雪即将來到。
返回到呂虎家已到晚飯時候,咆哮的狂風席卷而來,夾着漫天飛雪,姿意肆虐地蹂躏着大地。
焦穎點燃一盞清油燈,燈苗在穿過門縫的風裏搖曳,屋外風雪怒吼,屋内安靜索然。
呂虎、呂豹都不在,呂百歲端着銅質酒杯,許久一動不動。
楚牧野擡頭看着桌對面女人,焦穎青絲長發,一隻手默默地夾菜,同樣的沉默。
呂虎不在家楚牧野便少了一種危險感,他姿态放松地哧溜喝稀飯,偶然夾幾口鹹菜,山裏村民貧窮,有飯吃就已滿足,他倒不在乎飲食的好壞。
明天或者後天,或者更遠的将來,他将面臨什麽,他不得而知。每個人都會死亡,隻要活着的一天就會害怕死亡的到來,誰也不能避免,但是如果就要死之前還沒有搞明白一些問題,那将是最痛苦的事情。
髒鼻涕小孩已經睡着了,楚牧野問焦穎“呂虎去了哪裏?”
焦穎偷看了一眼呂百歲,垂眼輕聲說“不知道。”
“哦,你姓焦,不是山裏人?”
焦穎不吭聲,她似乎很忌諱這個話題。
楚牧野識趣地不再問她,轉身與呂百歲碰了下酒杯,安慰他說“人死不再複生,您節哀!”
呂百歲不理他,兀自喝了杯酒,楚牧野頗是無趣。
其實,楚牧野很想問問土炕上的女人是什麽人?或許今晚他還得睡在她身邊。
還有,他想問問焦穎,爲什麽自己作爲一個外人或者在山裏永遠别出去,或者陪葬呂顔如,難道自己餘生的目的就是爲了和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合葬?
有些民風未開化的地方講究陰婚,但起碼是在死人之間進行,但他還活着!
礙于老頭在眼前,焦穎說話躲躲閃閃,楚牧野自知晚飯間無法問出什麽,便不再張口。
老頭一杯接一杯地喝,楚牧野也不加勸阻,想着老頭喝死算逑,明天再把他葬到那窟深洞裏。
回家時呂百歲已經喝得東倒西歪,楚牧野架着他出門,焦穎在身後關門,她的眼睛幽幽地發亮。
楚牧野心下一熱,低聲對她說“呂虎會回來嗎?”
焦穎搖搖頭,又急忙關上院門。
楚牧野呆了呆,一路心事重重地拖着呂百歲回到破屋子,摸黑将老頭往土炕上一扔,就聽呂百歲發狠地說“老子要殺了你!”
他吓了一跳,差點蹦出屋子,呂百歲卻沒了聲息,屋子陷入黑暗的安靜中。
空氣中依舊散發着一股的屍體臭味,令人惡心欲吐,他急忙出門,門外天地間漆黑一片,風嘯雪飛,一股滄桑感頓時湧上心頭。
他怏怏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摸黑往土炕上一鑽,順手摸了下身邊,卻落了個空!
身邊的不見了!再摸被褥還在,微微冰涼,想來人已經消失許久了。
楚牧野立即驚得坐了起來,女人不睡則已,一睡倆天,醒後就撒丫子溜了?
剛才進呂百歲的房子他并沒有點燈,黑燈瞎火地把老頭扔在土炕上,沒注意到是否在房子裏或者土炕上,但是她會呆在散發着屍臭味的房間嗎?
想想不太可能,楚牧野有心去老頭房間查看,可是一想那臭味還是算了。他和衣躺下來,聽着外面咆哮的風雪聲,感覺異常寒冷,把女人的被子拉過來蓋上,爬了一天山,全身困乏,很快就入睡了。
今夜無夢,連續倆日狐狸吃雞的夢再沒有重現,但是夜似乎特别長,當楚牧野醒來的時候似乎才正是深夜,而睡意已全無。
外邊風雪依舊咆哮,身邊沒有了的陪伴他突然有種孤獨感,盡管她沉睡不醒,但是在陌生的黑水村她是離他最近的人,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呼吸到她呼吸的空氣,有總比沒有好,何況她的身體曼妙,皮膚晶瑩透體,如若再加孤單,擁着她睡覺未嘗不可。
隻是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如呂虎一樣在山上突然消失。
楚牧野突然想起焦穎一雙幽幽的眼,深刻而又神秘地凝視自己,不由地心動,不知道呂虎這會是否回到了家?
傾聽隔壁的呂百歲沒有動靜,他悄悄地摸出門,外邊風雪肆虐,整個黑水村卷裹在其中,此時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更不會有人監視他,非常适合秘密行動。
一路直奔呂虎家,在院外觀察許久,見沒動靜後就徑直翻牆爬進院子。
屋子裏的燈居然亮着,透過窗紙暈暈地露出一片燈光。
楚牧野戳開一點窗紙向内瞧,見屋裏清油燈燈光搖曳,燈光下焦穎半靠炕頭,胸以下蓋着被子,裸露出一截光滑的上肢。
她的髒鼻涕兒子正在酣睡,土炕上沒有呂虎。
焦穎半睡半醒,似乎在等待什麽人,點着燈遲遲不見來人。
楚牧野心中一動,輕輕地敲了幾下門,焦穎立即就被驚醒了,她低聲驚呼道“誰?”
“是我,”楚牧野壓低嗓子說“我是楚牧野!”
“你來做什麽?”焦穎驚慌地說“被他發現會殺了你的!”
“我有事想咨詢你——”
焦穎猶豫片刻,窸窸窣窣地披上衣服,拉開一條門縫,楚牧野立即閃身而入。
她急忙關了門,回頭看楚牧歌,臉上滲出一片紅暈,語聲發顫地說“這麽晚了,你,你想做什麽?”
楚牧野搓着凍得發僵的手,微笑着說“你去被窩吧,我隻坐一坐。”
他找了條木凳子放在土炕前,坐了下來,四處環顧,說“呂虎還沒回來嗎?”
焦穎搖搖頭,臉上依舊一片羞紅,說“沒有,可能今晚不會回來了吧!”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地上,問“你冷嗎?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不用,不冷!”楚牧野指指被窩,說“你冷,趕快進被窩吧!”
焦穎羞澀一笑,忸怩着爬上土炕,立即鑽進被窩,半倚着枕頭。
她的兒子在一旁睡的正酣,口水外流,楚牧野不想談她的兒子,據他的觀察焦穎的兒子有些認知障礙,這個在醫學裏尚無良好的解決方法,他也愛莫能助。
“今天你說讓我逃出去,對,就從後山跳下去,爲什麽?”
焦穎眼神黯然下來,沉思了會說“可能哪裏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機會,不過,我也不确定——”
“是誰告訴你的?你好像說過與我有密切關系的人。”楚牧野緊追不舍,這個問題昨天已經困惑一天了!
“難道你真不知道?”焦穎再次詫異地看着他,“你不認識那個人?”
楚牧野搖搖頭,疑惑地說“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但是我所認識的人中從沒有給我提起過這種事情!”
焦穎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你不是楚牧野!你可能真的不認識那人。”
“怎麽回事?我就是楚牧野呀!”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在黑水村被認作呂顔如的老公,那個人也叫楚牧野!
“你是不是說呂顔如的老公,是他告訴你逃生的方法嗎?”
焦穎幽黑的眼睛深深地盯着他,說“是的,就是他!不管你和他長得再怎麽像,别人可能認不出,但是我能感覺出,一種女人的直覺,你不是他!你不是呂顔如的老公!”
楚牧野歎口氣,無奈地說“我說不是,可是村裏人指定認爲我就是!或許他們并不需要明白真相,隻需給我安排一個身份便是,可是我連她的老公見都沒有見過,到目前爲止我沒有搞明白是什麽人把我誘騙進來的!”
“就是說,你從來沒有見過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個人?”
“沒有!”楚牧野搖搖頭,“我也不相信我有同卵雙胞胎兄弟,如果有,我的父母爲什麽不告訴我?”
焦穎也疑惑不解,既然呂顔如的老公和眼前的這個人外貌一模一樣,姓名也一模一樣,倆人也從來沒有過交集,怎麽就送一個假的楚牧野進山來了?
“你不必糾結這個問題,一定有人發現了你們倆個的特征,設計把你送進山來的。”
“是的,這個我明白,這就是一場陰謀,而你說的那個楚牧野極有可能就是設計玩弄我的人!”楚牧野有些氣憤地說“難道是他讓我來頂包做陪葬品?”
“或許是,或許還有别的原因,不過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就是說這個人的确存在的,而且從常理推斷他一定活着,并且在山外自由快樂地活着,我卻頂替了他的身份在山裏囚禁!不過我不明白,怎麽就除了從後山跳下去逃生外,别的途徑就不可以?比如說入山的途徑——”
焦穎臉色黯然地說“你試過嗎?你可知道你入山的途徑在哪裏?”
“沒有,我怎麽進到黑水村的并不知道,是被人偷襲後弄進來的。”
“我也是如此,”焦穎擡起頭,眼中含着淚花,“整整六年了,六年不見天日!當初我也是被人迷暈後扛進山裏,之後嫁給了呂虎,六年期間我無數次想逃出去,并且嘗試了各種辦法,都沒有成功,直到後來遇見他——”
楚牧野打斷他的話,問道“順着峽谷方向,西出走向鳥鎮不可以嗎?”
“黑水村雖然有條東西方向的峽谷,可是東邊是高山瀑布,爬不上去,西邊峽谷西行4裏左右突然中斷,水從地下流經出去,并且在峽谷端頭有座寺廟,寺廟裏的喇嘛鎮守峽谷斷端,你怎麽能出的去?”
“你是說峽谷西邊是斷頭,并且河水是從地下流出去?”楚牧野大奇,黑水村還真是出入路堵死的坑道地形,“但是既然沒有路,山裏的人怎麽出的去?而我們又是怎麽進得來?”
“四面高山海拔大概四千米以上,山頭終年積雪,許多人到了山頂會有高原反應,但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山峰尖立,除了今天去埋葬呂顔如的那座山峰外,全部無路可走,所以村民出入山村肯定也隻有西邊峽谷那個端頭的地方了!我猜想那座寺廟内有機關,或者水下有問題!”她頓了頓繼續說“不過也不盡然,許多村裏人都無法出的去,隻有極少數掌握出山的方法,在一定的時候才能出得去。”
這些現象匪夷所思,從焦穎嘴裏聽來簡直如聽天書,楚牧野一時有些恍惚感,甚至懷疑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迫害妄想症?
他才不相信出不了山的這種鬼話,是個人都有手有腳,隻要不被村裏人限制住,怎麽都可以逃得出去,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之所以留下來是希望找到慕雲。
另外一點,現在大雪封山并不适合山野中穿越。
他不想繼續追問這個話題,轉而問“村裏人爲什麽要殺我?”
“山外的人一旦誤入黑水村,全部格殺勿論,可能村裏人害怕洩露出去什麽,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女人,因爲村裏女人奇缺,他們會定期去山外掠奪女人進來,爲他們生兒育女、繁衍生息,我就是!隻要進來就無法再出去,直到老死;男人進來後一律割頭,将屍體扔在前山瀑布下的黑水潭中-----”
楚牧野驚奇地問“還真有這回事?”
“是的,黑水潭每年隔一定時間會黑水翻滾,卷起許多浸泡後的屍體,然後順着河水沖入西邊峽谷口,從地下消失!”
手機屏一點就亮,時間顯示是淩晨倆點,二十小時陰氣最重的時候。
奇怪!楚牧歌突然想起白天送葬的路上,他一直在查看時間,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什麽時候又開機了?
他盯着手機屏幕發現電池還有一格電,和倆天前一摸一樣!重要的是日期,日期顯示是倆天前的!那是霜降的前一天!那一天楚牧歌才剛剛入住這間房子。
也許是手機系統出了故障,他安慰自己,扔了手機不再理會。
外面依舊風雪肆虐,天色烏黑。
楚牧歌再無一點睡意,焦穎亮盈盈的眼出現在頭腦裏,她欲言又止的嘴唇到底想說什麽?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情,一骨碌從倆床棉被裏爬出來,下炕,出門。
薛百歲老頭房間沒有任何動靜,他蹑手蹑腳地打開院門,在風雪中一路摸黑來到薛虎家院外。
這樣的夜,楚牧歌不用擔心有人是否會監視他,就像他們不擔心楚牧歌在大雪的夜晚逃掉一樣,因爲根本無處可逃!
大家都去睡吧,好事壞事全在風雪的掩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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