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掃了一眼來人,問“你們要吃什麽?”
少婦把一張破舊的菜單遞過去,輕笑道“喲,今天都是貴客!”
此時天色已全黑,冷風吹得爐火搖擺,一股青煙從竈口飄出來,屋子裏彌漫着燒木材味,有人咳嗽了倆聲,是個女聲。
楚牧野低頭吃菜,用眼角餘光掃視來人,共五人,三男倆女。
剛才咳嗽的女孩約莫二十歲左右出頭,正手捂着口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向他投射過來,睫毛撲閃撲閃的。
她緊靠着另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女孩裹着沖鋒衣背向着他,楚牧野看不到她的正面,隻聽她對身材魁梧的男人說“薛哥,就這裏吃吧!”
姓薛的男人點頭落座,他左手起依次落座一個精幹的中年男人和一個略胖的老頭,右手起爲爲那倆個女孩。
幾人點菜後寒暄起來,略胖老頭喉間喘着粗氣說“這天怪冷得,哎,黃雲飛我說你的後勤保障怎麽做的,今晚住哪裏?”
精幹中年男人哼了一聲,說“随便找個地住不就是行了嗎?”
他顯然是黃雲飛,臉上表情冷硬,對胖老頭唠唠叨叨有些不耐煩,一手插在衣兜裏,身體坐的筆直,冷飕飕的眼神向楚牧野掃來。
楚牧野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繼續吃兔肉,卻聽帶頭男人沉聲說“嶽老師,天冷你看要不要喝點酒暖暖身體?”
嶽姓胖老頭咋咋嘴,歎息道“這個最好不過了,就是最近血壓有些高,那我少喝一點算了!”
店主少婦輕笑道“我這裏有純釀高粱酒要不要?”
她搬來一壇子酒放在爐火前,揭開蓋子,酒香立刻飄了出來。
嶽姓胖老頭眯着小眼瞅過來,欣然贊歎道“好酒!光聞這酒香就知道是陳釀,不下四五年吧?”
少婦抿嘴一笑道“哪有,自家釀的,粗制濫造,不過用泥火爐燙一燙味道還不錯!”
黃雲飛冷聲說“嶽懷瑾,這地真不适合喝酒!”
胖老頭即爲嶽懷瑾,他不滿地說“憑什麽不能喝酒?這天冷得這樣子,喝喝酒暖暖身體有什麽不好!你一路上對我吹胡子瞪眼睛,到底有什麽意見?”
長睫毛女孩這時候放下捂鼻子的手,對身邊女孩說“喬子月,你勸勸你姨夫吧,他有高血壓,喝酒會誤事的!”
帶頭男人擺擺手,制止喬子月勸說嶽懷瑾,對少婦說“來倆小壺,燙一燙,我陪嶽老師喝。”
嶽懷瑾笑起來,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地,他拍拍黃雲飛的肩頭,說“年輕人,多向你們薛大哥學一學,他能混到他這份上不是沒有原因的!”
黃雲飛一臉冷然,喬子月卻有些挂不住臉,她不滿地說“姨夫,黃哥也是爲了您好,但是既然薛哥同意,那就不準貪杯!”
“好好,我就少喝一點,哎,這一路上也夠累的,喝點酒解乏好睡覺,另外咱們備一點酒,今後山裏實則冷得受不了還可以暖暖身體。”
喬子月咳嗽了幾聲,轉頭對身邊長睫毛的女孩說“慕雲,你陪我出去一下吧!”
嶽姓男人側頭對她說“去解手?不要走遠,注意安全!”
楚牧野暗中仔細觀察幾人,一時無法查明幾人的身份,從對方言行舉止來看并無刻意表演成分,應該與自己關系不大,心下稍寬,一陣狼吞虎咽席卷桌上的菜飯。
打個飽嗝,站起來對對少婦說“有沒有賣驢子的?”
盡管聲音不高,卻驚動了鄰桌,三人眼光轉向他,表情怪異。
少婦說“沒有哦,即便有這會天都黑了,那能找到呢?”
“哦,那我明天再找找看,請結賬吧!”
少婦收了錢,關切地說“老鄉,鎮東南頭有一家老旅店可以住宿,有什麽需要他們或許能滿足你。”
楚牧野點點頭,向廚房瞧了一眼,店主漢子背對着門口抽煙,外面的動靜似乎與他無關。
他匆忙出了門,街上燈火鬼魅,步行沒多久便碰到剛才那兩個女孩。
慕雲說“冷得我屁股快凍掉了!”
喬子月嬉笑道“誰讓你尿個尿半天尿不出來呢?”
“你還說!我剛才似乎看到有人在廁所周圍偷窺,哎呦喂,這是什麽鬼地方!”
突見迎面而來的楚牧野,慕雲羞愧地捂住嘴巴,吃吃地笑了一聲,待腳步錯開,她緊張地問“他聽到了沒?”
“聽見又有什麽,趕緊走吧!”
喬子月拉着慕雲很快消失在身後,楚牧野笑一笑又搖搖頭,真不明白他們來這裏幹什麽。
他找到停在樹林深處的車,向後座瞧了瞧,呂顔如的屍體還在,蓋着一席薄被不曾有一點變動。
既然回來,無論如何要見一面故宅,不知少婦所說的破敗不堪是咋樣的破敗。
上裏巷南王府就是楚牧野一家的故居,号稱南王府實際上隻是一院磚木結構的四合院,但院落大方、古樸,院内古樹巍然。
據說該房屋祖上曾出現一位王爺,歸隐于鳥鎮後修建了一座堅固的王府,王府街道周邊爲親兵的居所,因此上裏巷一代的古屋均有獸頭庭屏,轉壁回廊,隐約有刀劍氣息。
曆經歲月及風雨侵蝕,南王府最後隻落下目前的一院,王爺後人不知何代起消失的渺無蹤影,土改期政府将院子收編修繕,後移交于楚牧野父親做起居及辦公用地。
楚牧野将車開進上裏巷口,遠光燈照亮整條巷子,南王府巍巍然就在眼前。
整條巷子清冷無聲,荒草萋萋,不複見當年熱鬧景象。
他在車上找了一把扳手撬開院門的大鎖,推門而入,驚得幾隻夜鳥從屋檐下飛出,怪叫着消失在夜空。
庭院腐葉積重,房屋瓦楞破敗,窗棂上露出黑漆漆的窟窿,幽幽散發着冷森。
拾階而上,先到父母居住的房間,當年父親常年在野外勘察,十天半月不見人影,偶然回家也一頭栽進房間,或者翻閱古籍,或者對采集回來的樣本敲敲打打,疏于對楚牧野的管教,卻無意中給了他無限自由快活的童年。
用手機燈光照亮房間,楚牧野環壁四看,房間已空無一物,屋頂蛛網錯綜,牆壁泥胎斑駁,地面光滑的四方青石闆落滿了灰塵。
屋中央的幾塊青石闆被人撬起,連同掘出的幾方黑土堆積在一旁。
楚牧野心下生疑,當年他們舉家搬遷時并未對屋内動土,是誰撬起了地闆?
湊近去一看,下面露出一窟黑黝黝的洞穴,約倆人之寬,深淺不知。
難道是盜洞?楚牧野心下大奇,在這間房子居住了那麽久,居然不知道地闆下有蹊跷!當下他從洞口溜了下去,要是不看看下面發生了什麽,死都難以瞑目!
腳下不能着地,下溜得又有些突兀,以至于楚牧野一時收身不住,便垂直摔了下去。
一聲悶響,摔得他骨痛欲裂,手機被仍在了一旁。
虧得屏幕還有亮光,借着亮光,透過灰塵四下觀察,發現這是一間比頭頂上房子還大的石屋,石屋四周是整塊岩壁,岩壁上鑿卻縱橫排列的諸多方格,方格大小不一,光滑整齊,格内空無一物。
而屋中央擺放一條寬大的白色石案,案台樸拙無華。
屋内别無一物,沒有壁畫,沒有棺木,更沒有珠寶玉器、陶瓷瓦罐。
楚牧野繞屋一周,百思不得其解牆壁上的方格有何用,這間石屋顯然不是墓穴,格局與陳設不符,但也不是一間普通的密室,想必盜賊已經盜掉所有的奇珍異寶。
他不禁心下懊惱,早知有如此洞天,在他小時候就把它給挖出來了,也不至于現在疲于奔波,爲病患擔驚受怕。
外面車上還有俱女屍等着他送回家,更奇特的是女屍生前說他就是她老公,盡幹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
楚牧野秃廢地坐在白色石案上,想要不把女屍抛棄山野得了,或者塞進這個地下室,填上土,一走了之!
沒坐多久,他隐隐覺得屁股下的石案越來越冰,無意低頭一看,卻見案面上殷殷流出一片血!
楚牧野怪叫一聲,從石案上翻落下來,急忙摸屁股,莫不是什麽時候屁股受傷了?
手上卻沒有血,褲子也是幹的,再回頭看白色石案,案台上血迹迅速消失,像揮發了似的。
他湊過去用手摸石案,依然光滑冰冷,不曾有半點血迹的樣子,手指僅留幾許灰塵。
難道剛才出現了幻覺?楚牧野對此想象迷惑不解,心下甚是恐懼,可是越是恐懼的事情越讓人好奇,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坐回石案,驗證是否還會出現剛才的畫面。
奇特的事情再次出現,他屁股下的石案上又流出一片血,而且坐得越久血泊範圍越大!
楚牧野立即滾落下來,吓得毛骨悚然!
而案面上的血迹再次迅速縮小,轉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呆立片刻,楚牧野決定繼續重複實驗,當中一定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果不期然,他每次坐上去石案就會在屁股下流出一灘血,而把手和腳放上去卻沒有此現象。
上上下下幾次,除此之外也沒有别的事情發生,也就不覺得了恐懼,反而覺得甚是好玩。
他不禁苦笑道“你怎麽像個猴子?”
雙手插在褲兜裏,琢磨怎麽把這塊怪桌子搬出去,裝在車上運出山,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手指無意碰到褲兜裏的小物件,感覺冰涼襲指,蓦然心動莫非這個東西在作祟?他把小物件掏出來,放在石案上,用手機光照亮觀察。
小物件魚頭蟒鱗,在白色石案上黝黑地散發着冷氣,頃刻之間,石案中央現出一片猩紅色圖案,如流動的血液。
圖案迅速擴大,勾畫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畫面中央爲一落千丈的血瀑,瀑布下方爲一潭幽幽的湖水,湖水穿越亂石,在山澗洶湧地奔流,山澗倆側爲筆立的懸崖;血瀑上方叢林密布、煙雨茫然,在叢林一角的岩石上獨坐一位女子,女子身材曼妙,背向瀑布,孤獨而又神秘。
楚牧野倒吸了一口冷氣,被眼前詭異的畫面驚呆了!
原來屁股下流出的血是石案上隐藏的畫面被小物件激發出來的,當屁股坐到石案上的時候,因爲與小物件離的近,故畫面逐漸顯露,色紅如流動的血,而離開後就迅速消失。
倆者之間顯然有相互感應的能力,這也就是爲什麽把手或腳放在桌面上無法顯示血泊的原因。
楚牧野反複拿起放下小物件,石案上的血畫就反複出現消失,仔細觀察畫面,發現左側懸崖上隐約刻有幾個模糊的繁體字,似如岩石紋路,如不仔細辨認難以發現。
古人作畫個别有隐字于畫的行爲,或爲文雅,或爲隐喻,血畫暗藏字定有玄機,他爬在案台上辨認良久方才琢磨出是“墨詭焉出,刻血爲煞”八字。
墨詭焉出,刻血爲煞?!
苦思半響不知所以然,楚牧野歎口氣,最近盡見邪門之事,還是早走爲好,先把這塊石案藏在這裏,目前搬不動也從洞口弄不出去,待把呂顔如的屍體送回家再說。
于是原路爬出,在院子裏找了幾塊破門闆木窗,堆積蓋在洞口,鎖了大門,心事重重地離開南王府。
他現在對父親當年的地質考察工作發生深深的懷疑,這鳥鎮總在一定的季節發生反常性變化,比如夏季暴雨後從山裏洶湧地奔出烏黑的山洪,而平日的河流卻是清澈見底;冬季總有幾天,鳥鎮的天空飛來黑雲般的烏鴉,嘶鳴悲嗚,又突然集體消失,對這些現象及自己的工作父親從來隻字未提。
鳥鎮或許因爲烏鴉的奇怪表現得名而來,具體史料記載楚牧野并無過目,但聯想到夏天烏黑的山洪,黑水村名字或許與此有關,那麽沿着河流上遊追溯極有可能找到它。
夜晚開車視線受限,輕易入山極有可能摔下懸崖葬身谷底,決意今晚在鳥鎮留宿一宿。
才至鳥鎮東南角少婦所說的旅店,就見院門内的老樹下拴着一條矮小的灰毛驢,牆邊放置一套駕車。
楚牧野心下竊喜,天如人願,明天向房東租借幾天應該不成問題,遂将屍體留在車裏,尋得店家安排了一間房。
一夜無夢,天放亮時,迷迷糊糊聽窗外有個男人聲音說“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楚牧野蓦然驚醒,一骨碌從床上滾下來,大叫道“你等等!”
披衣奪門而出,饒是動作迅速,可是說話人消失的動作更加迅速,一眨眼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盡管在夢中聽及,但此人說話聲音像極了在首府酒店中給他小物件的枯瘦男人,再次在眼皮底下讓他溜掉,楚牧野懊惱不已,狠狠地說“下次碰到你,看我怎麽弄死你!”
他站在二樓的走廊裏向樓下張望,冬夜的黎明天色黑白,院内景物依稀可見,他的車還在,老樹下的毛驢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
一陣失望後他暗想還是就地抛屍吧,或者把她的屍體扔在鳥鎮的溝壑裏。
老貓男人如影跟随自己,肯定有更大的陰謀在後面,否則爲何他自己不把屍體運回山裏?他不是沒有想到這點,隻是當時一是迫于形勢,二是動了恻隐之心,現在看來婦人之仁害人不淺,如将繼續走下去必然越陷越深,何況還不知道黑水村在深山老林中的什麽地方。
當即回屋穿了衣服,收拾行李,直奔樓下車内,今天無論如何得把她扔掉!
車上呂顔如的屍體還在,盡管天氣寒冷并且屍首包裹了厚厚的保鮮膜,車内還是散發出陣陣屍臭味,聞得人頭暈、惡心。
他發動車,降下車窗,一腳油門轟鳴着駛出院門外,卻差點撞倒一個人!
這人适才正慌不擇路往前跑,經過旅店門口時被突然冒出的汽車吓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在地上翻了幾個滾爬起來,瞧了一眼急刹車發愣的楚牧野,折身跑過來,一把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爬了上來,疾呼道“快跑!”
“你幹什麽?!”楚牧野驚訝道“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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