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一行人在碼頭乘船離開瑤台縣城,沿菩江北上,前往茔陰。
他們中多了一人,那便是周茹。
吳癡人租來的這艘船比一般客船要小許多,甲闆上隻有一層樓,共有大小四個房間。周茹獨占一間,徐良和吳癡人一間,四個少年平分剩下兩間。
船行至江中。
天空風和日麗,兩岸春光旖旎。
衆人來到甲闆上,四個少年興緻勃勃,一邊讀書一邊賞景,不亦樂乎。吳癡人找船家買了兩壇瑤台縣當地的好酒,左手一壇,右手一壇,獨自豪飲,自娛自樂。
徐良和周茹走到船尾處閑聊。
徐良先開口,笑容滿面道:“早上起來,聽吳癡人說你要跟我們同行,還不敢相信,怎麽這麽突然?”
周茹撩了一下被江風吹動的幾縷青絲,饒在耳後,輕輕一笑,道:“其實也不是臨時突然決定的,此次我随老師出行,本來就是要去茔陰,你也知道,那座古文聖廟對儒家學子來說,有多麽重要,我作爲青藤書院的學生,自然也不理外。”
徐良點點頭,古文聖廟的每次出世,對儒家學子而言,不僅僅是機緣的争奪,更是各書院、學府、學宮之間的一次較量,算得上是一件盛事。
“青書先生此次不打算去茔陰?”
他好奇問道。
周茹淺笑,看似随口一說,道:“老師還有些私事要去做。”
徐良不便再打聽,換了個話題,問道:“聽說昨晚另有貴客登門夜訪,要求見青書先生?”
周茹嗯了一聲,光潔好看的下巴在春日的陽光下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光影,道:“是瑤台縣的縣令茅雲章和他的恩師,即将前去涼州道赴任禦史大夫的趙家潤,老師不想見他們,就讓我去回絕了。”
徐良詫異,略感吃驚,道:“真是湊巧,想不到那趙大人的學生,還是這瑤台縣的縣令。”
周茹似乎不想說這件事,素手一翻,将一軸畫遞給徐良,道:“老師送你的禮物。”
徐良的臉上露出震驚之色,道:“這是……昨晚那幅秋思圖?”
周茹點頭,道:“老師說,秋思圖因你的題詞而圓滿,便贈予你,權當見面禮。”
徐良的神色立刻鄭重起來,連忙雙手接過畫,小心放入公輸戒裏,沉聲道:“蘇夫子這份大禮,讓我受寵若驚啊。”
周茹笑了笑,有些妒忌地道:“我從沒見過老師如此看重一個外人,我随他求學多年,死乞百求,才獲得他贈畫一幅,就是院長,手裏也沒有幾幅老師的真迹丹青,反而是臨摹品多,如今老師竟然這麽輕易就将秋思圖送給你,這要是傳回去青藤書院裏,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捶胸頓足,哭天搶地,我估計,日後肯定會有不少人找上門來,向你求畫的。”
徐良苦笑道:“蘇夫子厚愛了。”
周茹輕哼一聲,顯然是不滿這家夥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嘴臉,轉過臉去,望向遠山,道:“昨晚你與老師秉燭夜談,都聊了些什麽?”
徐良明顯在敷衍,道:“隻是聊些家常,閑扯罷了。”
周茹回過頭來,一副我信你才怪的神色。
徐良讪笑,摸了摸鼻子,沒有多說。
見狀,周茹也不再追問,不過仍然盯着徐良,目光清澈,認真道:“老師讓我跟你學習聖賢之道。”
徐良面露苦笑,連連擺手道:“蘇夫子真會開玩笑,周師姐你可是青州第一才女,我向你學習還差不多。我哪懂什麽聖賢之道,隻會胡說八道。”
周茹突然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像尋常不講理的野蠻女子一樣,道:“我不管,反正這段時間我就跟在你身邊,你若不肯教,我就去找老師告狀,請他收拾你。”
說完還不給徐良叫屈的機會,轉身就走向船頭,找少年們玩去。
徐良在風中淩亂了一會,無奈地搖頭,昨晚在蘇颛面前脫口而出,談及孔孟之道,被蘇颛抓住不放,被逼着照搬了許多四書五經的東西,他就知道攤上大事了。
不過,蘇颛隻讓周茹跟過來,向他學習聖賢之道,這一點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還以爲蘇颛經過一夜的思量後,會出手把他抓回青藤書院,拷問不曾在這個世界出現過的孔孟之道,以及儒教心學。
嘭!
突然,整艘船猛地一震,像是觸礁一般,晃動得厲害,尤其是在船頭處甲闆上的四個少年,更是站立不穩,骨碌碌翻倒下去,滿臉驚慌。
周茹一陣踉跄,穩住後迅速去護住四個少年,遠離船頭。
吳癡人已經掠了出去,飄身淩空踏在江面上,一聲冷哼,擡腳猛跺。
咚的一聲巨響,響徹江面。
一股肉眼可見的能量漣漪,在江面上席卷出去,原本驚濤駭浪的景象瞬間湮滅,變得無風無浪,江面如古井無波。
徐良出手救起不慎落水的船家夫婦,然後來到周茹和四個少年面前,在船頭的甲闆上凝立着,雙目如電,盯着江面,在那水下,緩緩浮出一道灰影,妖氣騰騰,又有陰氣森森。
“妖魅?”
徐良微微皺眉,感到詫異,在這菩江裏,竟然還有妖魅敢出來作祟,那菩江的江神是幹什麽吃的?
然而,周茹卻搖頭,沉聲提醒,道:“這不是妖魅,是一尊邪靈。”
徐良正要問邪靈是什麽東西時,就見到原本古井無波的江面猛然洶湧澎湃起來,尤其是在吳癡人腳下的江面,凸了起來,江水凝成一隻拳頭,捶在他的腳底闆上。
吳癡人悶哼,橫空劃出一道弧線,落在船頭甲闆上,踉跄了數步。
徐良吃驚,能一擊擊退吳癡人,敵人的實力不容小觑。
吳癡人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卻不是看向那道懸浮在江面上的灰影,而是擡頭遠眺,望向西畔那處大山,沉聲道:“公子,小心些,出來的隻是小魚小蝦,那大魚還沒現身,而且很不好對付。”
徐良深吸一口氣,全神戒備起來,皺眉問:“怎麽回事?”
吳癡人道:“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那鬼夫人在作怪。”
徐良顯然不知鬼夫人是誰。
周茹的聲音傳來,“竟然是她?她不是在吳國江甯一帶活動的嗎,怎會來了此地?”
徐良再次追問:“她是何方神聖?”
周茹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眉宇間有憐憫,又有無奈與同情,緩緩說道:“二十年前,在吳國江甯一帶,出現了一位修爲強大的鬼修,自稱鬼夫人,生性殘暴,冷血無情,專殺沿途過路的讀書人,讓整個江甯地區人心惶惶,吳國朝廷曾數次出手對其圍剿,又重金懸賞,都未能将這個禍患除去,反而讓鬼夫人在數次大戰中吞噬了幾位第五境修士的魂魄,修爲更加深厚,一度殺進吳國宮廷,讓吳國那位皇帝寝食難安,最終,是山陰學宮出面,讓雙方和解,吳國還敕封了鬼夫人爲一方神靈,想不到,她竟然會來了此地。”
聽完後,徐良更加詫異,這不是聊齋志異裏面的故事嗎?癡情女子遭到讀書情郎的背叛,含恨而死,化作厲鬼,滞留凡間複仇,怨恨所有的讀書人。
吳癡人道:“她是盯上世子殿下他們了。”
徐良冷哼道:“喪盡天良的東西,還敢如此嚣張,走,會一會她去。”
吳癡人搖頭,道:“公子,那鬼夫人不簡單,保護世子殿下他們要緊,你們留在這裏,我去跟她談談,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對咱們出手的,此間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徐良想了想,寒聲道:“好,你小心點,若是談崩了,立刻發信号,我就不信她還能上天了不成!”
吳癡人瞟了一眼江面上的那道灰影,告誡道:“你們也小心點,這邪靈不一般,一半是妖物,一半是鬼物,不容易對付。”
徐良笑了笑,道:“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吃過虧?”
吳癡人咧嘴一笑,身體猛然沖天而起,落到岸上後,腳不沾地,又淩空拔起,朝那處大山掠去。
徐良收回目光,對周茹道:“你保護楊昭他們四個,還有船家夫婦,我來對付這邪靈。”
周茹有些擔憂,道:“不要輕敵。”
徐良點頭,未轉頭,三屍神燈就出現在手上,微微一晃,一條火龍掠出,撲向那邪靈,火龍在飛掠過程中,不斷吸收太陽真火,身軀迅速變大了一圈,也更加熾熱,刹那間,江面上熱浪滔天。
那邪靈似乎識得火龍的厲害,太陽真火的熾熱氣息,對它有天生的克制力量,此時咆哮一聲,倏然炸開,化作一縷縷煙霧,消散不見。
徐良皺眉,這些鬼物果然不好對付。
蓬!
火龍失去目标,在江面盤旋了幾息,一頭紮進水裏,砸出一片片水花。
“小心!”
突然,背後響起周茹的驚呼聲。
徐良渾身一進,頭皮一陣發麻,霍然擡頭,便看見那邪靈不知何時出現在頭頂的空中,此時一隻陰森森的白骨爪離自己的天靈蓋不足一尺。
躲閃已經來不及,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喝一聲,體内氣血在瞬息間燃炸,渾身都在發光,不是佛門金剛的金光,也不是武夫以強悍體魄展現出來的血光,而是某種琉璃般的聖光,聖光裏有龍鳳呈祥,有神人打坐,神聖無比。
叮!
那隻白骨爪抓在他的天靈蓋上,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響。
徐良的天靈蓋就像是一塊堅硬無比的磐石,讓那隻白骨爪不得寸進。
“血脈守護?這,這是什麽血脈?”
周茹滿臉震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良身上的血氣竟然給她一種敬畏心悸的感覺,而且,她很清楚,隻有聖人級别以上的血脈才會出現血脈守護這種異象!
此時,眼前的動靜打斷了她的思緒。
隻見徐良擡手,三屍神燈狠狠砸在那邪靈身上。
呼!
已經誕生出一絲絲太陽炎火的火龍再次出現,這次一口吞了那邪靈,狂暴無比的火焰瞬間将邪靈身上的那層灰氣焚燒得幹淨,露出其中的真面目來。
竟然是一具骷髅!
沒了灰氣,骷髅似乎不能再有諸多變化,咚的一聲掉進江水裏,隻剩下那顆骷髅頭露出水面,兩個空洞的眼眶裏,跳動着綠油油的鬼火。
徐良身上的神聖血氣未散,他如神人一般,一步邁步,身體就沖了出去,握拳錘向那骷髅頭,要将這鬼物錘個稀巴爛。
蓦地,異變突起。
江水裏浮現出一根根水草,将那具骷髅卷走,徐良皺眉,拳頭卻沒有收回,仍然捶在江面上。
嘭!
江水炸起一個凹槽,蕩起一片水浪。
徐良借勢,淩空折身,掠回船頭甲闆上,凝目看向那道綠衣佳人,目光冰冷。
“菩江江神,鳳蘿見過徐将軍。”
綠衣佳人輕聲開口,聲音如天籁,飄飄渺渺,在江面上傳揚,所過之處,江水歡雀,魚蝦蹿騰,貝螺起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