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已經沒了氣息的劉贊靜躺着,仿佛熟睡。少年半跪在旁邊,手拿一塊濕布,精心擦拭老人身上的血迹。
少年跟這個老人雖然素未謀面,但是徐良說了,這個老人是爲楊家死的,理應得到楊家人的尊重。
老人沒來得及喊他一聲少爺,但他喊老人一聲劉叔,還未遲。
徐良說,這叫仁義。
馬車外,徐良蹲在地上,看着已經吃下一枚神元丹,正在運功療傷的吳癡人,臉上露出凄苦的神色。
至此,他從老鬼那裏得到的好東西,就用得七七八八了。
“老鬼啊,真不是我貪心,你看看吧,三花歸元丹在靈泉縣城就吃了,如今又用掉了神元丹,我這褲兜裏就隻剩下最後一枚破神丹了。可是你說的,不到萬萬不得已,不可以吞下破神丹,否則就算是你複活,也救不了我,你看你都那樣說了,我還敢吞麽!”
徐良取出那截銅鏽劍尖,自言自語,大倒苦水。
“天魔鈴厲害是厲害,可我修爲太低,發揮不出半成的威力,隻能弄出個護罩,擋擋初入第四境的強者,遇到厲害一點的第四境,譬如那個百裏傷城,我就得逃。這半截仙劍劍尖也一樣,我壓根施展不出其真正的威力,充其量也就能吓唬吓唬第四境以下的廢物,要碰到像長空破陣那樣的強者,還得靠你,可你的指頭能出來幾次?”
“唉,再這麽下去,都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河洛城。”
他唉聲歎氣,抱怨連連,叫苦不疊。
“我是真的後悔答應你,接下這樁差事……其實吧,我也不太懂,你爲什麽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楊家,雖然在陰陽鏡裏你給我看了很多天機,可我還是不太懂。”
“那個小鬼,當真能救世?說實話吧,我不大相信這種玄乎的事情,人定勝天,我信,但是救世主這玩意兒,我是不信的。”
“嘿嘿,我猜你這時候肯定在說,既然不信,爲什麽要答應你來做這些事,對吧?”
“嗯……怎麽說呢,其實吧,我沒想那麽多,我就覺得你所做的事情,以及楊家所堅持的事情,都很了不起,我對你們很敬佩,所以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爲了什麽,也不是爲了誰。我這個人,糊裏糊塗地活着,一事無成,也許就想用心地去做一件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吧。”
他念念叨叨,看起來啰哩啰嗦,像個長舌怨婦,但是卻讓旁邊那個不知什麽時候停止運功療傷的魁梧大漢心潮澎湃,一雙銅鈴牛眼瞪得老大,裏面光芒閃耀。
他吳癡人半生坎坷,過去二十年,爲兒女私情所傷,再往前二十年,爲同族親情所害,經曆了這麽多背叛與黑暗之後,他甯願選擇瘋癫而活,若非遇到陸桢,帶他上三清山,拜木道人爲師,破開那紅塵俗根,他至今也仍在渾噩中癡迷。
此時,徐良的一番自言自語,對于他而言,無疑是一道靈光,讓他醍醐灌頂,更加笃定心中所想,那些揮之不去的執念,也冰消瓦解。
山風有道。
吳癡人的頭頂上緩緩凝聚出三縷清氣,仿佛三條小蛇,淩空遊曳,他的眼睛越來越亮,額頭在發光,一片瑩白,如同最上乘的瓷胎,即将出窯。
徐良受驚,停止了一個人的喋喋不休,擡眼盯着因禍得福的吳癡人,豔羨這家夥正在進入所有修行者都夢寐以求的“頓悟”境界,元神正值前所未有的活躍狀态,一身竅穴瘋狂汲取天地間的靈氣能量,化爲己有。
咻咻咻!
半晌後,吳癡人頭頂上的三條清氣小蛇突然扭動着,鑽進他的口鼻裏,然後在很短的時間裏,融合成一股雄渾且精純的能量,沖擊向他的經脈氣府。
蓬蓬蓬!
一陣沉悶的聲音在他體内傳出,像是身體的桎梏被沖破了,随之而來的是他的氣息在一瞬間瘋狂上漲,從六品大宗師一路攀升到大宗師巅峰。
在此期間,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吸盤,瘋狂吸納天地靈氣以及能量,在他身體四周,出現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流,獵獵作響。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他的體内終于傳出“咔”的一聲脆響,他的氣息突破了某個臨界點,達到頂峰。
武神境!
這一刻,四周圍的氣流出現停滞,天地在短暫的靜止後,随之而來的動靜比先前還要猛烈數倍。
不久後,天地恢複平靜。
吳癡人長身而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感受着體内前所未有強橫的力量,他臉上掩飾不住驚喜,這是第五境的力量,仿佛舉手投足都能摧城崩山。
破除心魔後,他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徐良拍了拍手,笑道:“恭喜恭喜,一朝頓悟,勝卻二十年功,賀喜前輩成爲武神。”
吳癡人爽朗大笑,眼中的精光迅速隐去,先前那股子鋒芒也漸漸消退,對徐良一抱拳,真誠說道:“若非你的一番話,俺也不會有所頓悟,俺要感謝你。”
徐良急忙擺手,道:“這我可不敢當,如今前輩已經是武神,這樣的大禮,我可消受不起。”
吳癡人憨厚一笑,道:“什麽武神不武神的,不就是初入第五境嘛,放眼天南,比俺厲害的人數不勝數呢,你也别一口一個前輩了,俺不好那一套東西,以後你還是直接喊俺名字吧,俺聽着習慣。”
徐良多少了解此人的性情,笑了笑,沒有繼續争執此事。
此時的吳癡人又恢複了以往那副憨厚市井漢子的神态,捎了捎頭,道:“徐公子,俺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良笑道:“有什麽事盡管直說,既然你跟我不見外,我自然會拿你當朋友。”
吳癡人咧嘴笑了笑,然後很認真地道:“以後,俺想追随在你身邊,你覺得怎麽樣?”
徐良愣住,這事他還真沒想過。
吳癡人是三清山的人,喊陸桢小師叔,如今更是踏入第五境,成爲武神,即使是放到天南高端戰力群中,也是有立足之地的人物,按理說,這樣的強大保镖,他是求之不得,可是以後見到陸桢,要如何面對?
話說,他徐良的臉皮真的有那麽厚?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道:“吳癡人,你可是三清山的弟子,若是追随我,日後三清山追究起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要倒大黴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此次你能來到這裏,我對你,對三清山,對陸桢道長,已經很感激。”
吳癡人聽完後,把頭搖成撥浪鼓,甕聲道:“不是小師叔讓俺來的。”
徐良怔了怔,腦海裏閃過那一日在山道上告别的草鞋少女,失聲道:“是翠花?”
魁梧大漢終于點頭,憨笑,道:“小師叔讓俺去保護她,俺就是她的人,如今她讓俺來幫你,俺就是你的人。”
徐良有些哭笑不得,這位武神的人身歸屬定位也太草率了些。
想到那個愛用鐮刀割人頭的草鞋少女,他的嘴角便緩緩上揚,“翠花怎麽樣了?又在哪裏忙着收割人頭啊。”
吳癡人又捎了捎頭,很爲難地道:“她不讓說。”
徐良臉上的神色微愕,旋即搖頭苦笑,那個不講理的姑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