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推劍半寸,嘭的一聲悶響,一道肉眼可見的劍氣漣漪以他爲中心,向四周席卷出去,籠罩住方圓千裏天地的白帝氣機在一陣猛震過後,仿佛摔落地的瓷器,碎裂成片。
他臉上露出傲然之色,輕聲冷笑,“氣蓋千裏,也不過如此。”
白帝沉默不語。
不遠處的布衣老者卻是滿臉驚容地失聲叫道:“你已經踏出那一步?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都未曾開天……”
“爲什麽要開天?”
蕭逸冷笑着,擡頭看天,很不屑地道:“老子又不稀罕去那沒人情味的地方!”
說完,拇指一扣,壓劍入鞘。
蓬!
跪在不遠處的長空破陣很突兀地變成一團血霧,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這一幕,把毫無防備的楊昭吓了一跳,死死地拽緊了徐良的衣袖。
徐良也是暗暗乍舌,一位劍神說滅就滅了,真狠。雖然長空破陣已經被老鬼打成了廢人,但是好歹還留着一條命,以長空家的底蘊,再保他活上十年不成問題,最重要的是,一位劍神的修行心得和傳承,全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藏,白帝和長空墨翟之所以接連出面,爲的正是這一點。
不曾想,蕭逸的鋒芒如此銳利,根本不和敵人講道理,直接将長空破陣殺得灰飛煙滅。
這位青山宗小師叔的兇狠,由此可見一斑。
白帝城外,長空墨翟已經知道長空破陣被殺,恨怒交加,雄渾劍氣在身後一層一層地凝聚,咬牙切齒寒聲道:“蕭逸,你欺人太甚,長空家自此以後,與你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蕭逸老神在在,輕蔑冷笑,“等你恢複巅峰再來接我一劍吧,現在的你可不配。”
長空墨翟很憤怒,但也知道如今不是蕭逸對手,隻能暗恨,然後一甩衣袖,掠入城裏。
白帝擡頭,看向白帝城上空,那裏有一個比黑夜還要漆黑的圓輪,想着那個女子血誓一樣的言語,他那古井無波的心湖就有些微漾。
身爲白帝城共主,卻讓半城百姓的性命堪憂,已是他的失責,如今長空破陣被殺得形神俱滅,他甚至不能向兇手讨回半點公道,那便是無能了,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他很不喜歡。
“蕭逸,此事你當真要管?”
他吐出一口濁氣,聲音裏透着一股冷意,這種想要與人一戰的情緒,在他身上已經有很多年沒出現過了。最近一次出現,還是他沖擊武帝前,當時,他即将要與狂徒一戰,争那天南第一戰神稱号。那一戰,最終也沒有辜負衆望,被稱作第六境以下的最強一戰,甚至驚動了天上人。
想到狂徒,白帝心中的戰意更勝,若是兩人再相遇,必定還有一戰,甚至他有種預感,那一戰似乎不會太遙遠。
蕭逸聽到白帝的話後,嘴角微翹,似乎察覺到什麽,眼裏閃過幾分訝異的神色,旋即輕笑道:“白帝,你要打便打,别扯東拉西,擺出這麽一副死人臉給誰看?又是要吓唬誰呢?話我就明說了,别人家的恩恩怨怨我不管,但是誰要欺負了我青山宗的人,就是不行,我别的沒有,就有兩柄劍,不服來戰!”
霸氣!
徐良暗暗叫好,蕭逸這護短的性子,簡直大快人心。
他很想知道,白帝會如何回應。
白帝幾乎沒有考慮,很直接地道:“那就戰吧,明年重陽,南嶽之巅,你我一戰!”
短短十六個字,字字如雷,震得方圓千裏内的天穹隆隆作響。
蕭逸扶了扶劍柄,咧嘴吐出一個字:“好。”
話音落下,天雷湮滅,千裏無聲。
唯,劍氣滿長空。
……
清晨。
在離郭家村約五裏路的小道旁,兩條人影沖天而起,化作兩道白氣遠去。
蕭逸說不會管别人家的恩恩怨怨,此次出關,真身下山,隻因爲柳清風受了欺負,他是來給青山宗的人讨公道,不是行俠仗義,多管閑事的,因此他沒有義務和責任要護送徐良和楊昭回去河洛城。
徐良清楚這一點,所以始終沒有開口懇求什麽。
即便他開了口,蕭逸也不會答應。青山宗雖強,可白帝城也不弱,再者說,他跟蕭逸之間沒有交情,這一次若非顧靈的緣故,柳清風都不會違反門規擅自下山來出手相救,所以,于情于理,蕭逸都不可能爲了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給青山宗招惹一個強敵。
能出手相助一次,已經是仁至義盡。反而,是他徐良欠了人家一個天大的恩情。
雖然隻是一面之緣,但是徐良能夠看得出來,蕭逸這個人有俠骨,但絕無仁心。這種人行事隻管自己的喜怒哀樂,不會被外物左右的。
“徐良,你說白帝跟蕭逸前輩,誰更厲害一些?”
突然,耳邊傳來少年好奇的聲音。
徐良回過神來,對少年的問題不感興趣,随口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他們兩個,我都不認識。”
少年皺着眉頭,狐疑地道:“我們剛才不是認識蕭逸前輩了嗎?”
徐良冷冷地道:“才見一面就敢說認識人家?你是蠢還是笨啊?那你說說,他喜歡什麽,又憎恨什麽,修爲有多高,住在哪裏,平時都幹了些什麽?”
少年愣住,這些他還真的不知道。
徐良冷哼道:“不知道了吧,現在你還敢說認識人家嗎?”
少年心有不甘,道:“可蕭逸前輩昨晚出手相救,對我們有恩,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支持他的,不是嗎?”
徐良沒好氣地道:“那你剛才怎麽不求他送你回家,以他的本事,一個飛天遁地,眨眼工夫就能從這裏到河洛城了,能省多少事啊,何苦你還要跟着我跋山涉水,一路上還要遭到敵人追殺,連明天的太陽都不知能不能看得到。”
少年緊抿着嘴,不說話了。
徐良哼了一聲,悶頭趕路。
日上中天的時候,兩人到了一處山坡,山坡的北面,是陡直光滑的百丈峭壁,南面是望不見底的懸崖深淵。
這處山坡,名爲墜馬坡。
此時,通過墜馬坡的必經之路上,已經血流成河。
在過去的半個時辰,這裏發生了一場慘烈的大戰,地面上橫陳着十七八具死屍,殘肢斷臂散落,碎肉内髒更是到處都是,血腥得讓人作嘔。
在“屍山血河”中央處,停着一輛普通馬車,車前闆上坐着一人,身材瘦小,須發皆白,面容蒼老,他受了傷,很重的傷,重到足以剝奪他全部的生機。
馬車旁還站着一人,身材魁梧,仿佛一座鐵塔,雖然身上傷痕累累,大多數深可見骨,甚至有幾處地方是凹陷的,骨頭折斷,刺破了皮肉,裸露了出來,但是他仍然站立着,紋絲不動,堅守着他的位置,不讓任何人靠近馬車半步。
這一幕,讓趕路到此的一大一小兩個人面色大變。
少年是被這血腥的場面驚吓住,所以大驚失色。
徐良則是因爲憤怒!
嗆!
他指上的公輸戒裏突然響起一聲劍鳴,漆黑如墨的大闊劍破空而去,勢如奔雷,劍氣澎湃,卻又輕飄飄如鴻毛般落入車前闆上那個老人的手裏,溫順,乖巧,如同撲入母親懷中的孩子。
老人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了,但是見到手裏的劍,眼中就露出了慈愛的神色。
他艱難地擡起眼皮,看向那個大步流星奔來的年輕人,蒼白如紙的臉上緩緩露出一道欣慰的笑容,然後仿佛回光返照般,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對已經來到跟前,緊抿着嘴,卻淚流滿面的年輕人笑了笑道:“應該讓你看看我最後那一劍的,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豔,想不到,我這輩子也有機會使出接近劍神的一劍,滿足了,可惜啊,沒能在柳金玉那婆娘的懷裏赤條條地打個滾,死不瞑目啊……”
——
這一日,有個窩囊了一輩子的老劍客,在墜馬坡一劍近劍神。
這一日,有個有色心沒色膽的老混蛋,心心念念年輕時隻見一面就認定一輩子的女子,然後,死不瞑目!
從此,楊家再無劉賬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