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珠洞天落地,與山下世俗王朝大魏國的版圖接壤,真正成爲青州境内的一座城,天南千萬裏地域中的一顆彈丸之地。
晨光熹微的時候,一輛輛馬車,以及一匹匹高頭駿馬,出現在河洛城外的官道上,有文雅的書生,有高貴的小姐,有如沐清風的道人,有慈悲爲懷的和尚,有佩刀遊俠的公子哥,有負劍醉酒的劍客……
甚至,天空裏還有馴化了的巨大飛禽,馱着自家主人的攆車,橫空而過。
至于更高處的飛劍,以及那一道道禦劍的飄逸身影,就更加少有人知曉了。
“城裏是有大喜事吧,來了這麽多外鄉人,三嬸你瞧瞧,那些個都是有頭有臉的富貴老爺來着,别說那些馬車,就是那些馬,都值不少銀子吧。”
杏花村村口的老槐樹底下,或蹲或坐或站着一群村民,看過路的熱鬧,一位胖大娘手裏還在掰着蒜頭,一邊用胳膊肘去捅了捅身旁的黝黑婦人,對過路的馬車和高頭大馬指指點點。
“會不會是看上小虎他娘的那位老爺家裏……”三嬸狐疑地道,結果回頭就看到林帶娣站在身後,知道自己多嘴了,連忙笑了笑,招手道:“小虎他娘,過來這坐,這裏看得清楚些。”
林帶娣微微猶豫,其實她站着看得更清楚些的,不過她還是欣然應了一聲,走過去跟三嬸共坐一隻廢棄的石磨。
三個婦人,開始唠嗑。
“小虎在城裏讀書怎麽樣了?”
“小虎的先生差人送來口信,說小虎在書院裏很好,很聽話,很用功。”
“那敢情好呀,小虎以後有出息了,你這個當娘的也跟着風光啊,這會心裏可高興了吧。”
“我說小虎他娘,你以後肯定要跟着小虎去城裏享福的,三嬸别說有多替你高興呢。”
“是呀,平時俺們心直口快,說了些你不中意的話,你可别往心裏去啊。”
“不會的,尤大娘,村裏的人對我們母子很好,我一直記在心裏。”
“哎喲,你這人呐,就是心眼好,以後去了城裏,可是要受人欺負的。”
“誰敢欺負咱們杏花村的人,俺第一個就不答應,小虎他娘,你要是真被城裏人欺負了,别慌,回來告訴俺們,杏花村的人替你出頭。”
“三嬸,尤大娘,你們别笑話我了,這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哩……”
村後的山坡上,杏林裏,有人掃舊墳。
一番祭酒過後,徐良退到一邊站着,留下楊晴跪在墳前,與墳裏的亡魂話别。
秋風拂林,杏葉紛紛。
許久後,楊晴站起來,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徐良,“走吧。”
徐良轉過身,看了一眼那座孤墳,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孤女,點點頭。
離開杏林,下了山坡,兩人登上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一位長相普通的黝黑漢子,中袖麻布衣,褲腿挽起,露出一截小腿,赤着腳,小腿以下還沾着黃泥,要不是腰懸雙刀,大概遇到的人都會把他當作是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
“駕!”
他揚起馬鞭,驅使那兩匹體内流淌着某種特别獸血的駿馬,拉動着馬車快而平穩地前行,背對着河洛城,一路向北。
車廂裏,徐良和楊晴相對而坐。
一個美若天仙,一個好看得像個瓷娃娃。
“你這張臉,連我看了也想扁你。”楊晴突然開口,帶着小女子的惡趣味。
徐良苦笑,這種話在過去的五日裏,已經聽過無數遍了。在湖畔書院的時候,就連九鬥進士溫蘭亭看見他時,眼裏都閃動着危險的光芒。
這些人啊,就是赤果果的妒忌。
徐良心裏想着。
楊晴的視線從對面那張随時能勾動她動手打人小情緒的瓷娃娃臉上移開,落向車廂門,低聲問:“這位是什麽人?”
她指的是趕車的佩刀漢子。
徐良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道:“老莊是你那位光頭李叔叔的人,此次護送咱們去白帝城,就靠他了。”
楊晴的目光帶着質疑,“李叔叔爲何沒有與我說。”
徐良解釋道:“當時你正在閉關養傷,李前輩有要事去辦,走得急,不想驚擾你,所以才沒有跟你說的吧,這種事,跟我說,由我告訴你,也是一樣的嘛。”
“老莊,你跟我李叔叔是何種關系?”楊晴明顯不想聽徐良胡說八道,提高聲音,隔門問老莊。
“隻聞其名,未曾會面。”老莊老老實實交代,“我是徐少俠的人。”
楊晴瞪向徐良,目光冷冽。
“老莊啊老莊,你就不能配合點撒個謊嗎?”徐良很無奈地搖頭,然後攤手,很無辜地道:“好吧,我承認,老莊是我的人,其實就是我在神仙墳裏帶出來一件東西,正好救了老莊一命,他重情,爲報恩,追随于我,我這不是怕你有疑慮,耽誤了行程嘛,所以才編了個善意的謊言。”
“我在你心裏,就那麽疑心重?不近人情?”楊晴面無表情。
“絕無此事。”徐良連連擺手,道:“你在我心裏,就跟天仙一樣,完美。”
“呸!不要臉,狗男女!”
突然,車廂外面響起一個不屑的聲音。
老莊提繩勒馬,馬車猛地停了下來,卻沒有多少颠簸。
前方,有人攔路。
老莊眯眼打量站在路中間,明顯一副來者不善的少女,最讓他如臨大敵的,是少女身後那位垂手恭立着的赤膊大漢。
他從車廂門前的坐闆上跳下來,雙手按刀,準備迎戰。
“老莊,自己人。”徐良從車廂裏貓身走出來,朝老莊擺擺手,示意不用緊張,然後擡頭看向前方攔路的草鞋少女,臉上露出笑意,“翠花,你這是要幹啥呀?”
“摘你狗頭。”翠花姑娘冷冷地道。
“又缺錢了?”徐良打趣地笑着。
“不用你管。”翠花姑娘擡起手,隔空用鐮刀比劃着,“你的人頭是我的,如今你這麽偷偷摸摸地走,是不是想逃跑?你這叫什麽知道嗎,叫卷人頭私逃。”
徐良微怔,笑道:“翠花行啊,幾日不見,都會說成語了,這幾日吃墨水了?”
“姓徐的,你想死嗎?”翠花姑娘一揚手裏的鐮刀,警告道。
“不想死不想死。”徐良急忙收斂起笑意,連連擺手。
翠花姑娘哼了一聲,撥弄着手裏的鐮刀,道:“廢話少說,姓徐的,你想逃去哪裏?”
徐良道:“我沒有逃啊,隻是去白帝城辦事,十天半月,應該就回。”
翠花姑娘皺起眉頭,“去白帝城?憑你?豈不是去送死!不行,如果你非要去,就先下來給我砍了人頭,免得被别人摘了去,害我少賺一筆銀子。”
徐良不驚不慌,眼珠子一轉,“要不,翠花你跟我一起走,那樣就沒人能摘我的人頭了。”
翠花姑娘瞥了一眼徐良身後的車廂,她知道裏面還坐着一位自己目前還不想見到的女人,便冷哼道:“想騙我過去給你當保镖?想的挺美啊你!”
徐良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我也要走了。”翠花姑娘突然有些低落,但是那種情緒隻是一閃而逝,她臉上很快就露出以往的那種自信和驕傲,“不過隻是暫時離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再摘你人頭,所以,你别死在外頭了,記住,你的人頭是我的。”
徐良咧嘴笑着,輕快地點着頭。
“笑得像個傻子!”翠花姑娘翻着白眼,側身讓開道路的時候,趁着無人注意,嘴角微微上揚。
在她身後的吳癡人,一臉的迷惘,不是來摘那小子的人頭嗎?怎麽變成這樣了,他看不懂啊。
喂,你們别欺負大老粗啊!
徐良深深地看了一眼翠花姑娘,矮身坐回車廂裏。
老莊揚鞭,驅趕馬車前行。
馬車經過翠花姑娘的時候,車廂裏車廂外,一大一小兩個女子似是心有靈犀,一人挑黛眉,一人翹嘴角。
馬車漸遠。
翠花姑娘突然想起一事,喊道:“姓徐的。”
馬車急停。
徐良從車廂的窗口處探出頭來,“咋啦?”
少女身後的吳癡人也是一臉迷糊,盯着少女的背影,快要把後腦勺的頭發捎光了。
翠花姑娘昂首挺胸,仿佛宣戰似的,氣勢淩人,“告訴那個女人,我翠花會勝過她的,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至于實力修爲,她壓根兒沒法跟我比,這輩子都别想追上我。”
啪嗒。
咝~
吳癡人揪掉了一小撮頭發,其實沒一丁點疼,卻倒抽了一口涼氣。
車廂的窗口處,徐良重重的點頭,臉上的笑意,如路邊燦爛的野花。
在這個天高雲淡的日子裏,青年在這條路邊,看見了少女最美的笑容,如山花燦爛,如清泉甘洌,如溫酒醉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