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那位一身佛像,卻比兇魔還要兇魔的白袍僧人,他發現自己這個儒家夫子竟然有些緊張,不是懾于對方的恐怖實力,而是服氣。
他還沒開口,白袍僧人就朝他冷冷地看來,“畏手畏腳,瞻前顧後,這就是我看你不順眼的地方,看看你那個師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可你強多了。”
蒲夫子面露苦澀之色,搖頭不語。
旁邊那位讀書人的表情很亮,他追随自家先生多年,從蒙學稚童,到如今成爲九鬥進士,還是頭一回見到自家先生被别人當面責貶,關鍵是自家先生還那麽服氣。
他的心裏,莫名地升起一絲幸災樂禍。
談不上大逆不道,隻是……被自家先生訓了這麽多年,就是突然想看看自家先生也被人訓的樣子。
此時,白袍僧人看向讀書人,銳利的目光讓這位九鬥進士渾身一緊,仿佛心裏的那點小苟且被發現了似的,一陣做賊心虛。
白袍僧人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玩味,卻沒有說什麽,目光落在讀書人手裏抱着的昏迷女子身上,“人沒事,修養幾天便能好,就是執念……真他娘的讓人頭疼。”
蒲松堂道:“人交給老夫吧,你有事就先去忙。”
白袍僧人點頭,深深看了一眼讀書人手裏抱着的昏迷女子,家裏那位的千叮咛,萬囑咐,突然心頭以慫,低聲罵了一句,然後很不舍,很肉疼地屈指輕彈,一枚純金色的丹藥飛出,落在女子嘴唇邊,憑空化作一股津液,滑入女子口中。
“羅漢金丹……”蒲松堂又是一陣暗暗咂舌。
這種丹藥是佛門特有的寶藥,煉制的主藥是金身羅漢強者坐化後的舍利子,成丹後藥力非凡,對于凡夫俗子來說,能起死人,肉白骨,等同仙丹,對于武夫劍修以及練氣士而言,則是錘煉體魄的上乘藥物。
白袍僧人掐斷那些依依不舍,扭頭看向蒲松堂,伸手指了指天穹,道:“我不能出手,你師兄韓俞,以及那個小山神,都隻能各安天命,生死憑本事,我殺阮左和他的扈從,原因是他們越界在先,我有理,所以天上那些老不死不敢拿我怎麽樣,可是山上那些老不死可沒有這些條條框框,我沒成佛,沒證道,還鎮不住整個山上修行世界。空禅山菩提寺會出世,但不會是我,也不能是我。”
蒲松堂點頭,他知道白袍僧人有個衣缽傳人,叫覺心。
他對旁邊的讀書人示意,讀書人恭敬地點頭,又對白袍僧人緻意,才抱着昏迷的女子走進書院裏。
“你雖然讓我看不順眼,但是你教出來的學生,還是很不錯的,無論這個九鬥進士,還是那個六鬥舉人,都比你有出息。”白袍僧人斜眼瞥向蒲松堂,說話很不留情面。
蒲松堂搖頭苦笑,“老夫可做不到像你那般潇灑。”
白袍僧人譏笑道:“對對對,就你蒲松堂一人心憂世間百姓,胸懷天下蒼生。”
蒲松堂神色複雜。
白袍僧人翻了翻白眼,不屑于再去奚落眼前這位教化一方,功德無量的老學究,揮了揮衣袖,算是告辭,頭也不回地道:“魚珠洞天被打下凡塵,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三五日内,便會與大魏王朝的版圖接壤,落地生根,接下來會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頭疼,時間不多了……”
聞言,蒲松堂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到時會有人出手,護住這一方天地,隻是,大魏宮廷那邊,怕是就要坐不住了,還有山上那些人,也是要來咬一口的,至于外面那座魚龍混雜的大江湖,來的人就更多了,所以……你慢慢頭疼去吧。”
“至于我……小鬼難纏,小鬼難纏呀。”
說到最後,白袍僧人又很粗鄙地罵了一聲晦氣,漸行漸遠。
……
神仙墳裏,徐良等了很久,也不見那什麽背對衆生的人出現,便不耐煩地朝圓臉少年瞪去,“還要等多久啊,我真的很忙。”
他着急着去尋寶呢,公輸戒裏有兩張畫着地圖的人皮,一張是從蕭蔭權身上騙來的,一張是紅裳給的,還有,他從燕小乙和趙小六兩口中得知三處藏寶點,一直惦記着呢。
本來打算中途找個機會甩掉顧靈三人,獨自尋寶去的,結果被死小胖子弄來此地,去尋找什麽背對衆生的人,白白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如今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簡直是豈有此理!
“你上趕着去投胎啊!”圓臉少年揚起下巴。
徐良心裏接茬,我投胎當你爹,在娘胎就弄死你!
圓臉少年冷眼掃過去,神色不善,“我仿佛聽到你在詛咒我。”
徐良有些心慌,這家夥還能聽心?
不過,他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了,冷笑道:“你的戲挺足的呀,前世是唱戲的吧。”
“你忘了一件事,我能調用這座墳裏的所有力量。”圓臉少年站起來,眼裏露出冰冷的戲谑神色。
“想詐我啊!”徐良心中驚疑不定,臉上卻不露分毫,一口咬定圓臉少年唬人。
圓臉少年冷哼,“那你後退做什麽?作賊心虛吧。”
徐良擺動手腳,臉不紅,耳不熱,“我坐累了,活動筋骨不行啊。”
圓臉少年譏笑。
就在此時,兩人中間的虛空突然裂開,出現了一座門。
徐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圓臉少年,然後閃身進門。
圓臉少年沒有跟進去,詭異地笑了笑,消失不見。
門裏,有和尚。
白袍僧人站在一面懸空的圓鏡前,鏡面如水幕,漣漪層層,仿佛後方連通着另一個世界。
見到走進來的徐良,白袍僧人沒有好臉色,冷聲呵斥道:“過來!”
徐良吓了一跳,這位好兇惡啊,他沒有走上去,反而往後退。
“你再敢走一步,我立馬打斷你的腿。”白袍僧人冷哼。
“咳,這位前輩,你這麽兇神惡煞的樣子,我很慌啊。”徐良幹笑着,畏畏縮縮。
白袍僧人面無表情地道:“動手吧,想要過去,就得過我這一關,擊敗我,或者擊殺我。”
徐良舉起雙手投降,“前輩,不用打了,我認輸,這一關我不過了。”
“就不試試?”白袍僧人眯眼問。
“不用不用。”徐良把頭搖晃得像是撥浪鼓,一本正經地道:“前輩如此英武,神威蓋世,光是氣勢,就讓晚輩欽佩不已,敬畏有加,晚輩即使拼了命,也撼動不了前輩一根汗毛。”
白袍僧人挑了挑眉,“你這人雖然一無是處,但是總算有這份自知之明,聽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兒說,你還頗有文才,也有幾分情義。”
徐良絞盡腦汁地想了想,他認識的人裏,光頭的也就小和尚一個,難道眼前這位是小和尚的師父?可是,空禅山菩提寺跟神仙墳怎麽扯到一塊去的?
“覺心是前輩的高徒?”他驚疑不定地問。
“不然你認爲這座天下哪個能教出這等天才?”白袍僧人驕傲地揚起下巴,斜眼瞥徐良,一副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不可一世神态。
徐良立刻變身狗腿子,谄媚笑道:“怪不得覺心小法師如此驚才豔豔,冠覺同輩,原來是有前輩這個天下無雙的師父。”
心裏卻在暗罵:“無恥!”
白袍僧人揮揮手,道:“你也不用拍我馬屁,我的确是天下無雙。”
徐良聽到前半句的時候,谄媚的話已經在喉嚨裏醞釀,結果被後半句沖擊得完全崩潰,這秃驢,也忒不要臉了點!
他很納悶,這麽無恥的師父,怎麽教出來的徒弟是個木讷缺心眼。
不過,他很快就改口叫道:“師父,是自己人呐,弟子跟覺心一見如故,已經斬燒雞,燒黃紙,結拜爲兄弟了。”
“嗯~”白袍僧人的尾音拖得很長,點點頭,道:“不過呢,咱們還是按規矩來,動手吧。”
徐良:“……”
白袍僧人平靜地道:“我是最後的守墓人。”
随後,他話音一轉,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你知不知道,這面陰陽鏡後面有什麽?”
徐良搖頭,他一路走到這裏,也是圓臉少年推波助瀾造成的。
不過,他還是疑問開口:“難道是背對衆生的人?”
白袍僧人冷笑,“是那隻小鬼告訴你的吧?”
“如果前輩說的小鬼是一位可惡的小胖子的話,那麽,是的,就是他逼迫晚輩去找什麽背對衆生的人。”徐良義憤填膺地說完,然後懇求道:“前輩,救命,救我于水火!”
然而,白袍僧人的話卻讓徐良一陣趔趄,“既然是那隻小鬼讓你來的,那就對了,那隻小鬼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徐良想罵髒。
這秃驢跟死小胖是一夥的?
大意啊,王八蛋,這秃驢自稱是最後的守墓人,而那個死小胖又說這座墳都是他的,這兩個家夥分明是一丘之貉嘛!
正當他驚慌不已時,白袍僧人突然走到一邊,讓出了背後的那面圓鏡。
嗯?
徐良皺眉,很不解。
白袍僧人指着圓鏡,道:“進去吧,若能成功,我在山頂上等你,到時候送你一場造化。”
徐良問:“若不成功呢?”
白袍僧人嘴角上揚,“你說呢?”
徐良感到一陣寒意襲上心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從白袍僧人的眼裏看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
圓鏡後面到底是什麽地方,那個所謂的背對衆生的人又是何方神聖,爲什麽不成功就一定會成仁?
徐良滿肚子疑問。
而且,空禅山菩提寺的高僧竟然是神仙墳裏的守墓人,這件事本身就很詭異!
難道,圓鏡後面,那位所謂的背對衆生的人,是一尊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