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門外就來人了,不是陸桢。
是楊晴。
徐良轉身,看着皎潔月光下的那一襲白衣,心裏頭有些沉重,該來的總要面對。
“小姐。”他沒有迎上去,而是站在原地輕喊了一聲,然後提了提肩膀,背後的劍匣很沉,先前摘菜和吃晚飯的時候,被他取下,吃完碗飯後又背了上去。
楊晴沒有回應,隻是盯着劍匣,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但是她每向徐良靠近一步,眼裏的悲痛就濃重一分。
到了徐良面前,她已經淚流滿面。
無聲的哭泣,有時候比放聲大哭要悲痛得多,而且還傷身。
“小姐,逝者已逝,你要保重身體。”徐良輕歎,此時任何的安慰,對楊晴來說都是蒼白無力的。
“給我!”楊晴的聲音很沙啞,但是簡短有力,仿佛用盡力氣咬牙逼出來似的。
徐良無奈,隻好取下劍匣,雙手捧着遞過去。
楊晴接過,将劍匣橫抱在懷裏,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着,眼淚嘩嘩地落在,滴在劍匣上。
“娘……”
一聲輕喚過後,便已泣不成聲。
當她咿呀學語時,會喊的第一聲便是娘,想不到最後一次喊,娘已經不在了。
天人永隔,屍骨已寒。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很多時候,我們總是在與遺憾不期而遇,并非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而是真的時不我待。
小院裏,無人說話,隻有一個從此再也沒有娘的女子在獨自吞咽着悲傷。
……
徐良其實很好奇,楊晴是如何得知他從龍門世界裏帶出來這方劍匣,又如何得知劍匣裏的屍骨是她娘親的。
應該,是陸桢吧。
那家夥好像能夠算盡天機似的。
屋裏頭,母子二人也看到了小院裏發生的事,小虎擡頭,看着娘親,輕聲問:“娘,那位漂亮姐姐的娘怎麽了?”
林帶娣身爲人母,最是易被骨肉親情打動,加上與兒子分離在即,她其實最能體會到楊晴此刻的心情,聽到兒子的話後,低下頭去,寵溺地在兒子的臉上親了親,柔聲道:“她的娘不在了,永遠離開了她,她想念她娘了。”
小虎懵懵懂懂,認真地闆着小臉,伸手抱緊了林帶娣的脖子,目光堅定地道:“我不要像她那樣沒有娘。”
“娘的小虎最乖了。”林帶娣抱緊了兒子,又感動又欣慰。
其實她心裏清楚,兒子跟了外面那位讀書人後,可能跟她就不是同一個世界裏的人了,兒子的路還很長,終有一天,她這個娘也會永遠地離開兒子的。
想着想着,她又哭了,怕被兒子看見,急忙伸手抹掉眼淚,暗暗責罵自己,這些年裏吃了那麽多苦也沒掉過一滴淚,今兒個怎地如此眼窩子淺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小院裏的悲傷聲音才平靜下去。
“你是如何找到這方劍匣的?”楊晴沒有擡頭,目光始終落在懷裏的劍匣上。
徐良沒有避諱着溫蘭亭,将發現楊驚龍在石壁上留言的始末說了一遍。
聽完後,楊晴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隻是臉埋藏在黑暗裏,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旁的溫蘭亭也微微動容,當年在某件事情發生以後,他也是隻知道楊驚龍失了蹤,具體去向何處,又遭遇了什麽,并不知曉,如今從徐良口中聽到有關楊驚龍的消息,内心也無法平靜。
“白帝城,呵呵,好一個白帝城!”楊晴的聲音冰冷無比,仿佛千年的玄霜,幽幽地響起,讓人不寒而栗。
“這麽多年來,我以爲爹娘和小弟隻是被困在某地,才無法回來見我,想不到……娘竟然死在了白帝城那幫人的手裏,而且還被爹藏在了龍門世界裏,就在離我、離家這麽近的地方,孤獨地躺着。”
“娘,是女兒不孝!”
楊晴以額頭抵在劍匣上面,深深地自責,又有深深的不舍與想念,仿佛在她懷裏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此刻的她,真情流露。
她就如犯錯的孩子,在娘面前認着錯,懇求着娘的原諒,同時又像是在外漂泊已久,孤苦伶仃多年的遊子,曆經艱辛和苦難,終于回到娘身邊,母女重逢,正在傾訴着壓抑已久的思念。
半晌後,她擡起頭看着徐良,傾城的臉蛋,難抑的悲傷,更添凄美。
“也就是說,我爹最終去了白帝城?”她寒聲問,或者應該說,她是在确認這件事。
徐良點頭,沉聲道:“從老爺在石壁上的留言來看,應該是這樣。”
“湖畔書院是否知道此事?”楊晴看向溫蘭亭,目光咄咄逼人。
“至少在下不知。”溫蘭亭認真地道。
楊晴問的是湖畔書院,溫蘭亭答的卻是自己。
答非所問。
但是楊晴明白了,凄美的臉上浮現慘然冷笑,殺氣騰騰地道:“所以當年之事,還是有不少人知曉内情的,隻是秘而不宣罷了,都怕引火上身,選擇冷眼旁觀麽,呵呵,枉我爹爲了此地,付出了那麽多,既然你們都如此無情無義,那麽我楊家的堅守還有什麽意義,不如都摔爛了,一了百了!”
徐良聽得滿頭露水。
隻有溫蘭亭聽完後,臉色微變,似乎意識到楊晴的打算,神色凝重地道:“楊姑娘,此事或許尚有餘地,令堂之不幸,在下深感遺憾,不過,令尊大人和令弟至今生死未知,你如果毀掉最後的屏障,可能會正中某些人的下懷,那樣一來,對你,對令尊大人以及令弟而言,都絕非好事。”
徐良聽着,感覺到事情似乎往某個不可控的糟糕方向發展了。
“事發之始,那些人都選擇了袖手旁觀,你認爲如今我還能指望他們?”
楊晴緩緩站起來,聲音懾人,眼眸裏有恨意,有瘋狂,此刻她似乎又變成了徐良眼裏那個不可理喻的女王,而且還是一個被仇恨和憤怒充斥着的女王。
“都欺楊家無人,以前我可以忍,如今,我不打算忍了。”這是楊晴的态度。
溫蘭亭輕歎,低聲道:“你知道的,那些人不會允許你那樣做。”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許!”楊晴冷冷一笑,道:“除非殺死我,否則,誰也休想阻止!”
她這是在向那些人宣戰了,包括湖畔書院。
溫蘭亭沉默無言。
他看向小院門外,心想陸道長難道不打算勸阻一下?
然而,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毫無動靜。
突然,他自嘲地笑了笑,仿佛明白了什麽。
此時,楊晴轉身,抱着劍匣往外面走去,“我想在這裏安葬我娘的屍骨。”
徐良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于是,他苦笑着對一旁的溫蘭亭一抱拳,又回頭對屋裏頭的母子二人揮了揮手,當作告别,才動身跟了上去。
小虎哎呀一聲,匆匆從林帶娣懷裏掙脫出來,跑到小藥簍旁,抱起裏面的那顆龍珠,就往外追出去,一邊喊道:“大哥哥,那,那珠子你忘拿了。”
門外,傳來徐良的聲音,“你留着吧,記住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