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時玥腳下一頓:“你是……江餘安?”
那人别臉不答。
這人居然是新招的“商部主事”中的一個。
當時加上任澤南一共就招了十二個人,晏時玥說要賞罰分明,于是半年試用期之後,曲斯年毫不猶豫的辭退了兩個,降一級留用兩個,還有三個被他提請,升了一級,成了從六品的官兒。
這個江餘安,就是其中一個,換句話說,這是這些人中表現最優秀的。怪不得這麽容易就到長樂殿來了,原來是内賊。
晏時玥道:“江餘安,姓江,你是江恨别的兒子?”
江餘安仍是不答。
外頭有人急匆匆跑過來:“殿下,皇上問出什麽事了?”
“沒事,”晏時玥道:“跟阿耶說沒事,我自己處理。”
那小太監應聲去了。
晏時玥聽着後頭孩子哇哇大哭,就擺手道:“太晚了,先帶下去,好生看着,江餘安你自己也好生想想。”
她就回去了。
早上曲斯年把江餘安的履曆拿了過來。
江安,字餘安,二十歲,興平縣人士,商賈出身,父親江平,母親葉氏,祖父江誠,祖母崔氏。
但現在崔氏及其父母都已經去世了,隻有祖父江誠和他還活着。
所以江恨别難道就是江誠?那江餘安是他的孫子?
一念尚未轉完,明延帝的影衛過來,把一個木匣雙手奉上。
這是清理錫屋的時候發現的,估計本來是擺在顯眼的地方,但後來錫屋是整個被起出來的,所以反而埋到了下頭,直到最後才找到。
這應該就是江恨别甯死不肯說出藏銀之地的理由了吧?
打開看時,裏頭是幾件陳舊的首飾,以及一封信。
信是江誠寫給江餘安的,寫的還挺文绉的,曲斯年一邊看,一邊給她解釋了一下。
江誠是無心派的傳人,确實是念秧,但門派規矩森嚴,不傳兒、女、女婿,隻傳徒弟門人。
江誠自少年時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自負聰明,四處行騙,自從被崔煙雨所救,爲崔舫做假元寶,掉換庫銀,就認爲這是念秧行當的巅峰了,畢竟那可是國庫啊!
于是他找到了人生目标,決定以後專精一道,隻做魚目混珠以假亂真之事。
之後娶了崔煙雨,死遁離開,在興平縣安家,但仍是四處行騙,最遠的甚至到過喀喇汗。
一直到“驚聞噩耗”,趕回家來,因懷念亡妻,改名爲江恨别。
同時因爲唯一的後人,也就是他的孫子江餘安想重振家業,但他并不會做生意,于是就決定“重拾舊業”,并且改掉揮霍的毛病,把每次行騙所得銀子的大頭,全都留給江餘安。
而且江恨别發下的弘誓大願,是有生之年,将這六百萬兩全都換成真銀,保孫子餘生富可敵國……種種。
可真是,夠雄壯的。
晏時玥和曲斯年相對無言,真的是完全辭窮了。
說真的,刨去這個“事業”本身,這個江恨别絕對是情真意切,他是真心的舍小家顧“大業”,也是真心的去研究去努力,對這份事業愛的深沉,然後把僅餘下的那點兒愛,給了孫子江餘安。
晏時玥歎道:“來個人,把江餘安帶過來。”
江餘安很快就被帶了過來,手綁在背後,神情頹廢。
仔細看時,江餘安跟江恨别,長的确實挺像的。
隻不過江餘安比較青澀,沒有江恨别身上那個氣定神閑的勁兒,但眉眼五官确實挺像,晏時玥還記得,她當時還跟曲斯年說,做生意就得要這種一看就比較朗月清風的臉。
晏時玥道:“說點兒什麽?”
江餘安慌張的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埋下頭去:“殿下,曲大人,下官……我,草民,真的沒想刺殺,我就是,我隻是想挾持曲大人或者許大人,反正挾持一個重要的人,來交換,交換江誠的性命。”
晏時玥道:“你對你祖父的所作所爲,有什麽看法?”
江餘安苦笑:“他就是……他一直是一個很奇怪的人。祖母那時天天說,他腦子有疾。旁人當騙子恨不得捂上三重被,他卻十分自矜自得,比念書還要上心,不容人說半句不好,不論誰說誰勸,全都是勸不通的,祖母隻說,就當家裏沒他這個人就是了。”
他頓了一下:“但是,他縱有萬般不好,對我卻是好的,他當年也拿銀養家,盡了家主的責任。之後他騙人,也全都是爲了我,因爲我一直想把生意做大,他說他在生意上幫不了我,就……就給我銀子用。”
晏時玥挑了挑眉,叫曲斯年把信給他,江餘安細細看了,一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半晌,他掙紮着滑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殿下,草民隻求饒他一命,草民願以命相抵,草民……草民願将所有家财奉上,草民做什麽都可以,隻求饒了他!”
晏時玥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不愛自己,也不愛你,他隻愛騙人的這種感覺。”
“也許吧,”江餘安半晌才輕聲道:“但他是草民唯一的親人。”
晏時玥沒再說話,隻擺手叫人把他帶了下去。
曲斯年看了看她,她雙眉深皺,顯然有什麽事情猶豫未決。
外頭人報太子來了。
太子一掀簾子進來,就看到了晏時玥這個表情,不由笑道:“這是怎麽了?”
曲斯年見了禮,太子坐下,輕輕點了一下她腦門:“出什麽事了?”
“我就是……”晏時玥猶豫了一下,趴在桌上:“你們都别跟我說話,讓我想想!”
太子笑着,就真不說話了。
然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信,看了一遍,抽了抽嘴角:“這就是抓到的那個人?”
曲斯年無聲點了點頭。
晏時玥道:“阿兄,你不知道,那個人……其實他的長相完全不像個老頭,看上去最多而立之年,而且他外表非常的從容,鎮定、潇灑,眼神兒會說話那種,就是那種閱曆全化爲韻味兒的那種感覺,你懂吧?”
太子挑眉:“所以?”
他努力忍住了,他脫口要說出的那句話……所以他妹子不是要養面首吧?六七十歲的面首?雖然很重口,但如果他妹子真的想要,他身爲兄長……應該怎麽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