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路途有遠近,陸續過來的,還隻有十來個人。
商賈向來是賤業,這些人身上,也多半沒有讀書人的清高氣,見到朝廷大員駕到,大多表現的有些谄媚,也有的長袖善舞,八面玲珑。
要是在之前,曲斯年必定覺得這樣的人很合适。
但此時,怎麽說呢,大概摸着了晏時玥所說的理念的門檻,隐約覺得,她想要的,不是這樣的人,這樣精明形諸于外的,成就也許有限。
但曲斯年還是拿出了禮賢下士的姿态,與他們親切友好的聊了許久,直到大家都漸漸放開了,才表示等人都到齊了,再來叙談。
要知道,這些人還要經過晏時玥的“面試”的,通過的有幾個,誰也不知道,但此時打眼一看,他有心要舉薦的,還真沒有。
等他出了客棧大門,沒走幾步,忽有一人,上前施禮,淡淡的道:“曲大人有禮,小生來遲了。”
曲斯年還了禮,道:“你是?”
對方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生了一張非常端正磊落的臉,神态卻有些掩不住的倨傲,道:“小生姓任名南,字澤南。”
這一次的五十八個人,曲斯年個個都記的住,畢竟要用這個來刷好感度的。
尤其是這個任澤南!他記得,他身上還有舉人功名,可以說是這些人中功名最高的了,字也寫的不錯。
于是他便含笑道:“原來是任小郎,本官還記得,任小郎是遂州人,可是?”
“正是,”他眉間便微現了愉快,道:“可否請曲大人進來叙談一二?”
曲斯年略一猶豫。
任澤南微笑道:“曲大人在遂州玩的那一手兒,真真是叫人拍案叫絕,小生十分歎服。”
曲斯年挑了挑眉。然後便笑道:“請。”
兩人進了茶樓雅座,上了杯茶,曲斯年才道:“任小郎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任澤南微笑道:“小生姑妄言之。曲大人先去了遂州,與商會約談,小生有幸聽家父提及幾句,曲大人的表現,有些古怪……再之後,便聽說有禦史彈劾了相爺,那位張大人也到了遂州,還曾去過寒舍,談吐也有些古怪,之後朝廷大張旗鼓爲這一幹店鋪挂了牌子,還發了腰牌,于百姓熱議之時,玻璃開賣,開賣之後,便風靡遂州……”
他頓了一頓:“這一波三折,先抑後揚,當真一鳴驚人,小生佩服之極!”他向他拱手。
曲斯年微笑。
對于他之前的經驗不足,被他認爲是故意的,曲大人表示十分的愉悅。
曲斯年便笑道:“不敢當,任小郎能猜到,本官也是佩服的很。”
見他坦然承認,任澤南雙眼一亮。
然後他亦坦然道:“不瞞大人說,我原本也未想到,但開賣之日,張大人與曲大人在茶樓時,小生恰好看到了……小生看二位相處和煦,這才生出些疑惑,又把事情細細推演了一遍,這才少少的看出一點端倪。”
曲斯年微笑道:“任小郎畢竟是破局人,卻想的如此通透,已經是難能可貴。”
兩人商業互吹了一番,然後曲斯年才道:“我還有事在身,便不與小郎君多叙了。”
任澤南拱手道:“不知大人可否幫小生引見相爺?”
曲斯年沒有正面回答:“請小郎君在此耐心等待,等到人到齊了,相爺有可能會過來。”
兩人互相拱手,然後各自分開。
下午進了國公府,曲斯年跟她說起這事兒,晏時玥叫把他的卷子拿出來看了看,字迹很是漂亮,答的中規中矩,穩中有新,确實不錯。
曲斯年也拿過來看了看,道:“有一點我很奇怪。”
“哪一點?”
“這個人,不管從這一份卷子上來看,還是看他本人,其實都是一個精明且謹慎的人,但是他好像在刻意的表示出倨傲……我有些不解,作爲商人來說,不合時宜的倨傲,并不讨喜,他這是爲何?”
晏時玥道:“不知道,我又沒見他。”
曲斯年問:“要不要見見?”
晏時玥想了想:“見見倒也可以,若有能用的,就趕緊用上,反正這個考試和錄用,咱們說了算,又沒有什麽固定的流程。”
于是隔了一日,曲斯年就把這人給帶來了。
任澤南執禮甚恭。
擡起頭來時,他忽然大大一怔。
然後他就十分失禮的,直視着她,失聲道:“居然是你!”
晏時玥挑了挑眉。
任澤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禮了,急又行下禮去,道:“相爺恕罪!小生失态了!”
“沒事兒,”晏時玥道:“你認識我?”
任澤南似乎是猶豫一下,才輕聲道:“三年前……小生曾見過相爺一次。”
“在何處?”
任澤南道:“還是在上次會試之前……小生在年前,就早早趕赴長安城,路上遇到劫道的,逃命途中,遇到了一隊車駕,然後就跟着走,甩掉了賊人,後來,還曾見相爺從車裏出來……”
他滿是感激的道:“相爺也許不記得,但小生卻是銘感于心。隻是那時還不知是相爺。”
他十分鄭重的施下禮去:“小生願爲相爺,效犬馬之勞。”
說完了,卻沒有聽到她回答。
任澤南半晌,才緩緩的擡起頭,就看到了晏時玥十分平靜的臉。
然後,她很溫柔的跟他道:“挺好的。”
任澤南:“……???”
連曲斯年也有點懵。
他方才一直在後頭站着,還想着若有這麽一個前情,還挺不錯的呢。
然後晏時玥微笑着道:“之前你見過斯年,斯年十分疑惑,你明明不是倨傲的人,爲何要故示倨傲?如今,斯年,答案不就來了?”
曲斯年挑了挑眉,看了任澤南一眼。
任澤南顯然也是深受打擊,急躬身請罪。
晏時玥擺手道:“不用,我是真心誇你,你這個方式挺好的,别出心裁。首先,倨傲能從谄媚的人中脫穎而出,那樣,就算别人也語出驚人,斯年也能記住你,而前倨後恭,一片感恩之心,又能很大程度上,能成爲我的‘自己人’,超越你的同伴一大步,這套路真的很不錯。”
任澤南半晌才道:“小生班門弄斧了。但小生還是想問相爺,是怎麽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