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十一是直到今天親眼目睹了明延帝和唐時玥相處,才驚覺不妙的。
他好像做錯了……他猶豫了一下,把手中紙張送上,“奴才這封密報,還未及送出。”
明延帝接過看了幾眼,冷笑一聲,“朕命你來時,說的是什麽?”
甲十一回道:“保護縣君,察看她言行并詳實禀報。”
“你還知道!”明延帝大怒道:“朕叫你來是保護她的!朕叫你糾察彈劾肅正綱紀了麽?朕沒叫你當禦史!自做聰明,疏忽職守,若當真玉毀椟中,你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他直接把密報扔到了他臉上,“‘毫無大局觀的蠢驢’此句評你極恰!滾下去,既然不想幹,那就永遠不用幹了!”
甲十一臉色慘白,退了下去。
明延帝閉上眼睛,腦子裏還想着唐時玥那幾句話。
“如今聖駕北巡,你以爲他沒事兒逛着玩兒的?他是爲了這個天下!察吏安民、安邦維穩,諸如邊關軍事、民生經濟種種……這些才是頭等大事!我這會兒正站在風頭浪尖兒上,任何人與我對上,聖上都會護着我!”
她一個小娘子,都看的這麽清楚,隻可惜很多自诩聰明的人,卻看不明白!
想想他昨日踏進東風縣時,那與别處截然不同的風光,寬敞水平的大路,跑來跑去的人力車,人人臉上都帶着笑,那種生活有奔頭的感覺……再想想一路走來,安在馬車裏的,和人人手裏拿的“風扇”……
一個如此神異的小娘子,有些怪脾氣,也不奇怪。
唐時玥應付完了白龍魚服的皇帝,自覺得也算是過了一關,就松了口氣,隻等着兩三日後聖駕到了,走個過場也就是了。
她叫人燒了一些胭脂罐大小的罐子,做精油膏。
在現在這種條件下,要做真正的精油膏很難,畢竟低溫、恒溫、恒濕都很難做到,但是先做出精油,再加了蜂蠟做簡單的精油膏卻很容易,花了一上午的工夫,就做出來了十幾罐。
這種東西,提神醒腦,最适合讀書人用,許問渠那兒給幾罐,還有盛齊那兒也給幾罐……
大熱天的,她也不進房,就在外頭鋪開紙寫信。
然後她就看到,丁小眼又把明延帝帶進來了。
唐時玥笑道:“盛郎君,你真是有福氣,你也念書對不對?”
她給了他兩罐:“這叫精油膏,我才剛剛做出來,這是薄荷的,平時讀書累了,或者困乏了,用這個抹在兩太陽,提神醒腦,晚上也不會走了困,送你兩罐用呀!”
明延帝嗯了一聲,打開看了看,果然不錯。他在旁邊坐下:“你叫我世叔就好。”
唐時玥也不在意:“哦,世叔。”
明延帝就問:“你在幹什麽?寫信?”
唐時玥點了點頭,明延帝遙遙看了看:“你這把字,也得好好練練。”
“你知道什麽!”唐時玥不滿:“我這種字可以防僞!沒人能模仿的,一看就知道是我自己寫的。”
明延帝呵了一聲,沒說什麽,又問:“你這是給誰寫的?這東西要送給誰?”
唐時玥道:“送給先生和我阿兄他們,再送給盛齊和雁東。”
隔了一會兒,她問他:“綠色的綠字怎麽寫?”
明延帝長吸了一口氣,看她一雙與皇貴妃極爲肖似的眼,就這麽自然而然的看着她,着實說不出一個不字,就給她寫了,隔了一會兒,她又問:
“斑紋倆字兒怎麽寫?”
“降溫去暑怎麽寫?”
就算太子小時候,明延帝也沒這麽教人寫過字。
他忍無可忍:“爲何不叫人幫你寫!你到底在寫什麽?”
唐時玥道:“我就快寫完了,諾,”她把紙給他看,她字大,一張紙寫不了多少,就見上頭寫着:“果實圓月形,淡綠色有深色斑紋,瓜瓤紅色,種子黑色,汁水極多,超級超級甜……”
明延帝道:“這是什麽?”
“西瓜,”唐時玥道:“我才叫人種的,已經熟了,你陪我寫完這封信,我就偷偷的請你吃。”
明延帝道:“你自己種的,爲何還要偷偷的?”
“因爲我想送給皇上呀,”唐時玥理所當然的道:“這東西少見,送給皇上,讨好他一下,他應該就不會暗地裏對付我了。”
明延帝瞪眼:“他爲何要暗地裏對付你?就爲了晏良籌那兩個蠢材?”
“這你就不懂了吧?”唐時玥歎道:“所謂父母,就是自家孩子再臭,都覺得是香饽饽,自家孩子做任何事,都是對的……我隻是個外人,再怎麽也不能跟人家親戚情份比。”
明延帝看這神采飛揚的小娘子,說到這話時睫毛顫抖,一臉若無其事,卻隐藏傷懷,不由得心頭微酸。
想想她的身世,那個不着調的養母……他的聲音溫和了三分:“既知害怕,當初爲何不退一步?”
“士可殺不可辱!”唐時玥铿锵的道。
說完了,她寫了幾個字,忽然幾不可聞的道:“人家姓晏!從頭到尾,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啊!”
明延帝啞然。
于是明延帝就真的陪着她寫完了信,教了十好幾個字。
然後她帶着他出了門兒,打發丁小眼去叫兩輛人力車來,然後她和明延帝,就坐上人力車跑了,留下丁小眼和顧九行面面相觑。
明延帝一進縣城,就看到了這種車子,這時候終于有機會親自試了,感覺還真挺不錯的。
唐時玥随走随跟那人聊天,問之前晏亭月抽的那人怎麽樣了。
那漢子笑道:“沒事兒,老胡就一點皮外傷。他還一直吹呢,說這傷是替福娘娘擋的。”言下居然不無羨慕。
唐時玥道,“你幫我跟他說,他拉的這人力車,他這一輩子都可以免費換新的,拉舊了或者壞了,都可以拖到工坊去換。”
明延帝聽的微微挑眉。
這樣子看似尋常,不如銀兩實在,卻等于在這‘老胡’身上安了一個“給福娘娘擋災”的帽子,他既然以此爲傲,這樣處理,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西瓜因爲适宜沙質土壤,所以種的地方比較偏,到了地方下了車,就見旁邊有人守着,見到唐時玥,就笑着迎了過來。
唐時玥笑道:“挑個熟的,我請人吃。”
那人笑應了,就摘了一個過來,去井邊打了水清洗,明延帝卻背着手,看着那瓜田。
滿眼碧綠,葉浪翻卷,錯落的點綴着無數圓溜溜的西瓜,一眼望去,煞是喜人。
明延帝下了田,伸手摸了摸,西瓜表皮光滑,掂了掂一個足有七八斤重。
旁邊一個小夥子叫他:“哎,老丈,别上手,福娘娘不叫亂動!”
明延帝含笑道:“我隻是看看。”
他放下瓜,又摸了摸土質,土質粗劣,完全稱不上肥沃,如果種糧食,是不會有多少産出的。這樣的土都能種出西瓜,那很多地方的人,就有活路了。
明延帝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這種瓜,你吃過嗎?”
“吃過啊!”那人道:“六月份就有熟的了,福娘娘說這叫西瓜,我們都不敢吃,福娘娘就帶着我們吃,說任何東西都得有第一個吃的人,我們都是‘敢爲天下先’的英雄!這不吃了兩個月也沒事兒。”
明延帝笑道:“味道可好?”
“好!”那人道:“甜的喲,可好吃了!”
唐時玥遙遙叫他:“世叔!來吃瓜!”
說到一半,她噗的一聲給樂了,明延帝當然不知道“吃瓜看戲”的梗,看她笑也沒多想,就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