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延帝命人按着方子,做出來一條水泥路,大朝之後,就邀請文武百官過來試路。
其實宮裏大部分的路都是平整的,但這種平整,跟水泥路這樣的平整當然不一樣,而且石闆、青磚多麽費工費時,水泥路又多麽的省時省力。
大家自然紛紛贊歎。
然後明延帝饒有興緻的說起這水泥是怎麽來的,然後又說起東風縣的十裏立一碑,商人、百姓,甚至族老紛紛出錢修路……
大家的口風一下子就變了。
一部分人表示:這水泥路現在看着還蠻好的,誰知道天長日久會怎麽樣,還是應該等上幾年看看(拖字訣)
又有人表示:這麽好的東西恩福縣君爲何不一得到立刻獻上,居然就自己修起路來了,皇上還沒用上這種路呢!應該罰她将功補過!(死道人不死貧道)
還有人自以爲體察到了上意:這女子确實有些門道,應該召來見駕(納進後宮)。
還有人禍水東引:工部尚書在這兒呢,快些想想如何在都城修路,禀報皇上(反正我不出錢。)
這些人慣是臉上一套,心裏一套。
太子在旁冷眼旁觀。
其實他很明白,明延帝就是一時心有觸動,他不過就是想聽到類似“都城是我們的家我們也一起出錢修路吧”這種的言論,表表忠心,其實如今國庫算的上豐盈,明延帝還能真叫他們出錢不成?
結果這些人叨叨半天,就沒有一個人說出明延帝想聽的話來。
最終明延帝冷臉而去。
太子想了想,默默的跟上。
明延帝直到進了禦書房,猶自忿忿:“這就是我大晏的官員!享受權利時理所當然,履行責任時怨聲載道,連一個鄉下小娘子都知‘欲戴冠冕,必承其重!’,他們無不飽讀詩書,竟然不懂如此簡單的道理!”
太子親手給他倒了茶,一邊笑道:“父皇又何必生氣,兒子覺得諸位大人有句話說的沒錯,父皇應該立刻招工部,着手修路。”
明延帝瞪了他一眼,“這就是你的高見?”
“是呢!”太子笑道:“咱們召工部,先把朱雀大街、東市、西市三處修了,其它的地方,他們不愛修就算了,若想修,就自已出錢修。”
明延帝頓時就明白了。
修了朱雀大街,門面有了,修了東市西市,百姓也滿意了,至于其它地方……這些人的府邸,哪個不占個幾裏地,他們不想修,難走的又不是他!
明延帝大笑:“你這孩子,何時變的如此促狹!”
太子笑道:“兒子身上好的地方,自然都是随父皇的,不好的地方,自然都是從民間學的……但今日這促狹,卻怨不着旁人,不是父皇剛教的麽?”
明延帝笑道:“朕何時教你了?”
太子笑道:“父皇說,欲戴冠冕,必承其重,兒子自然要想法子,叫他們明白這個道理。”
明延帝笑着搖頭:“這話可不是朕說的。”
他想起來問兒子:“那小福娘最近可給你寫信了?”
“不曾,”太子歎了口氣,看了明延帝一眼:“自從兒子亮明身份,再未給兒子寫過信,就連上次送‘風扇’來,都沒寫半個字。”
明延帝完全沒有搶走兒子玩具的自覺,一臉“朕就知道”的小得意,笑說:“那你隻怕不知道,這小福娘又弄了一個新鮮東西。”
他抽了壓在奏折下的紙給太子看,先簡單說了那車子怎麽用,然後是詳細的圖紙。
太子道:“有了這路,才好用這車,沒有這種路,這車也不好用。”
“嗯。”明延帝輕輕的叩着龍案:“待朕巡視西北,定要去東風縣瞧瞧。”
太子問:“父皇要巡視西北?”
“對,”明延帝道:“擇吉日動身。”他拍了拍太子的肩:“朕這次不帶你去了,給你留下陳允信可好?”
明白了他的話意,太子不由得心頭一跳。
兩人談了一個多時辰,臨近午時,太子才出了禦書房,轉去了永和宮,卻碰到晏亭月在。
晏亭月的阿娘,是皇貴妃的堂妹孟敏。
晏亭月與夭折的小公主月兒,因爲同樣生在八月十五,甚至連時辰都同在卯正一刻(早上6∶15),所以皇貴妃一直覺得,她是月兒的轉世,對她一直疼寵有加,不時的召進宮來說說話。
太子便去偏殿坐了,随手拿了一本書來看,隐隐約約的,還能聽到晏亭月撒嬌說笑的聲音。
不知爲何,太子有些出神,又想起了當年那個孩子。
他兩歲時生母便崩逝,早已經不記得生母的樣子,腦海中所有關于阿娘的記憶,全都是母妃的。
他記得母妃懷孕的時候,他才六歲,知道要有弟弟妹妹了,他十分歡喜,日日去看。
誰知道後來,卻無意中聽到宮人說,說他不是皇貴妃的孩子,皇貴妃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必定不會再這般待他,說不定還會謀害他如何如何。
當時他就沉了心。
誰知道幾天之後,母妃忽然帶着他出去,穿着宮人的衣服,拉着他躲在假山裏。
當時他真的好害怕,害怕母妃真的要殺他。
可是她卻仿若未覺,也不解釋,兩人就這麽躲在假山裏,起初還好,後來就腰酸背痛。
他見母妃坐的也不舒服,心裏擔心,就脫下外袍,鋪在石頭上,叫母妃坐着。
母妃摸了摸他的頭,就坐下了,然後他又坐在東邊,叫母妃歪在他身上,母妃也就歪了。
石頭硌的他肋骨生疼,他一直忍着,心裏有點委屈。
兩人直等了近一個時辰,才見到伺候他的宮人小绮過來,與蘇皇後宮裏的太監仁貴見面,兩人交談了幾句,大意便是叫她多找機會,在太子面前說之前那番話……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了何謂離間。
他們一走,永和宮的宮人這才來接了她們回去,母妃有孕在身,這一通十分折騰。
等到忙過了,她才摟他在懷裏,問他可明白了。
他說明白了。
母妃說:“你不明白,仁貴是我的人。”
他驚的一怔,母妃這才細細的跟他分說,她如何得知了蘇皇後的詭計,如何探知他們要在今天見面,然後又如何調查仁貴的家人,買通了仁貴,演了今天這出戲。
母妃道:“若不是我刻意爲之,他們做這種機密之事,見面必極密,時間必極短,說話亦多用隐語,不會叫你聽懂,更絕不會叫你聽出把柄。我今日叫你親眼看這一出戲,隻是叫你明白,耳聽未必爲實,眼見也未必爲實,我母子二人,一個占寵,一個占儲,這種事情,以後多的是,你該多想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