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就看到考院門口,數人打着火把,提着燈籠,來回的穿行。
黑壓壓的人群在龍門前面等着,在衙役的吆喝下,排成五十人一列,唱名入場,又有搜子站在門内,叫人解了外袍搜查,又檢查考籃,防止挾帶。
唐時嵘三個人,也提着考籃迅速的彙入人群,唐時玥和許問渠幾個,隻能在外圍等着。
老遠隻能聽到一聲聲唱名唱保的聲音,足足響了半個時辰,才終于聽到了唐時嵘三個人的名字。
學子唱名入場,發下每頁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的卷子十幾頁,另附了空白草紙數張,然後衙役再唱出做保廪生的姓名,廪生确認之後,應聲唱廪生某保,這就是唱保。
唐時嵘先看了一眼霍祈陽,擔心他畢竟年幼,隻怕會張皇失措,但霍祈陽仍舊闆着一張小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比唐俊琛還沉穩。
唐時嵘搖了搖頭,與唐俊琛打了個眼色,便跟着衙役按座号坐了。
他的位置不錯,二月的天,還是很冷的,安排到考棚或者穿堂裏的學子肯定受罪,但他這個位置卻還好,正好在避風處。
看着衙役巡行場内,唐時嵘長吸了一口氣,取出了筆墨硯台,心想這會兒玥玥一定在外頭翹首相望,又或者纏着師父問東問西……這麽一想,他微微一笑,心情居然十分的平靜。
唐時玥這會兒,的确如他所想。
看着他們進去,唐時玥的心情,堪比送出高考兒子的老父親。
眼看天都亮了,她問許問渠:“這會兒應該開始考了吧?”
“剛才你沒聽到雲闆響?”許問渠慢條斯理的道:“那就是開始了。”
沈掌櫃打着哈欠過來:“阿玥,許先生,咱們上去等吧,我在上頭訂了個桌,能看到這邊放排。”
唐時玥嗯了一聲,幾人就跟着他上去了。
這一桌是沈掌櫃提前訂好的,坐一天就要收五十兩銀子,還不連吃的東西,但位置的确是好極了,一開窗就能看到考院大門。
幾人大開着窗子,各自捧着熱茶喝,唐時玥明明一晚上沒睡,卻一點都不困,追着許問渠問:“你當年考試也這樣?”
“嗯,”許問渠笑道:“不然還單給我立個規矩不成?”
他想到當年,不由得笑了一聲:“我那時年少輕狂,下場之前,曾被人激的放話,不得案首就掉頭回家……現在想想,當真赧顔。”
唐時玥很感興趣:“是誰激的你?”
許問渠笑容微斂:“一個同窗。”
她追問,“是好意還是惡意?還是無意的?”
許問渠笑看她一眼不答,唐時玥又道:“那他中了沒有?”
許問渠點了點頭:“中了。”
唐時玥又問:“他得知你真得了案首時,是甚麽表情?”
許問渠失笑,反手輕輕敲了她一記:“哪來這麽多話!”
“啧!”唐時玥很不滿:“你這個人,真不會講故事,就一句話,一點都不跌宕起伏,根本沒法子感同身受。你在考場寫文章也這樣?我要是考官一定判你不中。”
許問渠無奈:“我是寫文章,又不是寫戲折子,要什麽感同身受。”
唐時玥悄聲悄氣的湊近些:“先生,那人叫什麽啊?”
做爲一個君子,這個問題他是不應該回答的,可是看她這個古靈精怪的樣子,許問渠居然有些難以拒絕。便悄聲同她道:“呂蒼。”
說出這個名字時,他眼神微凝。
當初他斷腿時,呂蒼還曾來“看望”他,在榻前撕破臉,很是說了一些話……他這才明白,這位一直與他交好的同窗,内心居然對他有這麽深的恨意。
他也真是夠糊塗的。
得到答案,唐時玥滿足了,又問:“先生,等他們考到會試,你也參加麽?”
許問渠點了點頭。
大晏鄉試每三年一次,今年剛好是考期,不管幾個弟子能走到哪一步,他已經決定了會參加之後的會試。其實考到舉人,已經可以去吏部選官了,隻是他不想走這條路而已。
唐時玥道:“那你要是會試拿第一,殿試再拿個狀元,以後不就得叫你許六元了?”
“哪有這麽容易,”許問渠搖了搖頭:“之前隻是僥幸而已。”
唐時玥哧之以鼻:“有才華叫什麽僥幸?瞎謙虛什麽!你看别人誇我聰明我什麽時候謙虛過!”
許問渠不跟她争,就笑着喝了口茶,然後唐時玥忽然想到什麽,趴過來,眨巴着大眼晴:“先生,聽說都城很時興榜下捉婿哦……”
許問渠猛然嗆到了,咳了幾聲,唐時玥一臉無辜的給他續了茶,一邊繼續八卦:“話說,你一把年紀了,爲什麽還不成親呢?”
許問渠好歹止住了咳,掀掀眼皮,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
他今年回家,一直拖到一月底才回來,就是因爲家裏一直在想方設法的叫他相看人家。
其實他少年時是訂過親的,但因爲後來得罪了官員,加上當時腿傷甚重,大家都以爲他要成瘸子了,所以女家就找由頭退了親。
如今見他沒瘸,同時大概也因爲“許四元”的清名,女家又有重提舊事的意思,被他毫不猶豫的給否了,叫相看的人家也沒去,最後他幾乎是逃家的。
隻是他沒想到,回來之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霍祈旌從軍,臨行之前與唐時玥訂了親。
許問渠也說不清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有甚麽意義,隻是覺得……聽得這個消息之後,他沖天的青雲志,便似澆了瓢冷水一般,又莫名其妙的落下了不少。
唐時玥被他古怪的眼神兒盯的心驚膽戰。
她心說她真是傻了,在古代,許問渠這種二十幾歲還不成親的,絕對是大齡,不對,老齡剩男了,肯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啊!她不會是不小心戳中了他痛點吧?
她趕緊舉手讨饒:“先生我錯了,當我沒問……”
她飛快的坐了回去,縮着脖子慫哒哒的,比兔子還乖。
許問渠再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慢吞吞的喝茶了。
一直等到申時(15點),開始放頭牌,也就是提前出來的人。當先一人二十許年紀,一臉的意氣風發顧盼自雄,簡直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唐時玥也不嫌冷,整個人趴在窗子上,笑指他道:“先生,你當年是不是也這個樣子?”
許問渠橫了她一眼:“我還沒這麽張狂。”
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聽下頭一句話飄了上來,“思齊兄不愧是号稱小許四元的人,才高八鬥,縣案首必垂手可得。”
許問渠:“……”
噗哈哈哈!唐時玥直笑的捂住了臉,連旁邊一直安靜的青未了都不由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