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旌本來就是一個不喜歡管瑣事的人,更不耐煩争辯,索性把武館的“館規”刻了個木牌子出來,就立在南門前,管他們認不認字,反正規矩是定下了。
第三天,就有四五個孩子沒來。
還有一個休了兩天又想來的,直接叫看門的人給拒了,當場收回了牌子。
五天之後正式開始學功夫,一夥孩子學的哭爹喊娘,第二天人就沒了一半兒,第三天,人更少了。
就這麽一天比一天少,等唐時玥再去看時,隻餘下了可憐兮兮的十一個孩子。
而且裏頭有七八個,都是家裏真的困難,就圖這一口飯,硬撐下來的。
沒辦法,哪怕唐時玥恰恰好給他們上了一課,仍舊有的人學不乖。
眼界這東西,真不是人人都有的,有的家長就是舍不得孩子受一點點罪,自以爲慈父慈母,寵着哄着慣着,等到長大了再怪他不成材。
唐時玥替祈小郎抱不平,叨叨了好半天。
祈旌隻笑笑:“阿玥,我跟你不一樣,你教人做涼粉,這是看的到的銀子,而我……他們走了也不必後悔,因爲即便學成了,也未必是好事。”
唐時玥愣了一下。
隻覺得他這輕輕的一句話,卻不知爲何,催的她眼酸心酸,忍不住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
祈旌轉頭看她。
唐時玥道:“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我是福娘子啊!”
他漆黑的雙鳳眼彎了彎:“嗯。”
其實學武這種事兒,就是開頭最痛苦。
唐時玥不知道小豆丁們那種紮基礎的學法是怎樣的,反正她越到後來,就越覺得輕松,胳膊腿也不那麽疼了。
祈旌教她的都偏于取巧,練出來又輕快又好看,她每天都覺得自己帥慘了,還非磨着周娘子,給她衣服上加了好幾根仙女帶子,興緻勃勃的去找祈小郎顯擺,結果沒練兩下子,就纏到了一起,險些摔個狗啃屎……
唐時玥:“……”
她坐在地上狼狽的解着帶子,祈小郎就站在旁邊,特别淡定的瞅着她,臉上寫着“作,作完了繼續練!”
唐時玥惱羞成怒:“你倒是幫我一下啊!”
祈旌嘴角彎了下,這才上前,随手扯斷了帶子。
就在他彎腰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拐杖頓地的聲音,唐時玥擡頭,從他手臂中間看過去,不意外的看到了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
這個人叫饒休,就是肩上有舊傷的那個人,看着十分蒼老,臉上的皮都垂下來了,就像一頭沙皮狗。
祈旌叫他饒叔,估計是關系很好的。
但是他真的很兇,她請安的時候,他眼皮都沒擡,而且這兩天,祈旌一來教他,他就要從門口經過一下,用眼神無聲譴責她,卻不痛快的說出來……就跟個女人一樣。
要不是真的不熟,她好想怼他兩句。
唐時玥假裝沒看到,解了帶子,仍舊跟着祈旌練,等到她自己練的時候,祈旌就出去了。
然後就聽到饒休痛心疾首的訓斥他:“沒想到你如今已堕落至此!每日無所事事,在這兒哄哄孩子,逗逗村姑,玩物喪志!你難道竟甘心龜縮在這種鄉下地方?一生碌碌爲爲?”
“你是不是忘了你祖父當年是怎麽教導你的,你難道要步你父親的後塵,叫人恥笑一生?你怎麽對得起戰場上死去的兄弟們,你怎麽面對你祖父的英魂和列祖列宗……”
什麽叫“步你父親的後塵,叫人恥笑一生?”
唐時玥動作略微一停,然後努力丢開不想,繼續練。
每個人都有過往,既然祈旌不說,那她就當做不知道。
其實有一件事情她很奇怪。
這些人,明顯是極熟的關系,應該是他們某個長輩的屬下,叫祈旌“小主子”,很親切的一個稱呼。
但是他們一直在十分刻意的避免見祈陽,也或者說,避免祈陽見到他們。
而祈陽又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性格,以至于明明同院住着,祈陽卻一直不知道家裏來了人。
這一點實在是叫人想不通。
不過還是那句話,既然祈旌這麽做了,必有道理,她也不會多事去問。
祈旌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仍舊面癱着一張臉,繼續教她。
按部就班的教完一個時辰,唐時玥就回家做晌飯,煲煲養生湯,下午的時間基本上就瞎逛逛,去個酒坊,或者折騰折騰後院那棵桃樹,煮些水果羹兩邊兒送送。
隻是許問渠幾個都不怎麽感興趣,隻有小瑤兒能捧捧場,倒是武館的小豆丁極其喜歡,她一去,眼裏都放光。
不知道是真喜歡吃還是因爲可以趁機偷個懶。
這天唐時玥剛從酒坊出來的時候,卻聽後頭有人叫:“嶽小郎!嶽棠!”
唐時玥愣了一下才想起她這個馬甲,趕緊回頭,就見後頭一個少年正快步過來,喜道:“嶽小郎也在這裏?”
唐時玥含笑點了點頭。
她認出這位是唐時嵘的舍友,名叫謝解,于是笑道:“謝小郎這是?”
謝解道:“我今日休沐,想來瞧瞧阿嵘,這位郎君,”他比了比後頭的後生:“他說領我去阿嵘家,剛才還說見到了阿嵘的妹妹……阿嵘的妹妹在哪裏?”
那後生一臉懵圈的看了看唐時玥。
唐時玥失笑道:“抱歉,之前事急從權,取了個化名,小姓唐。”
謝解愣了一下,然後一下子張大眼:“你就是阿嵘的妹妹?”
唐時玥點了點頭,謝解臉上便是一紅,連連道歉。
唐時玥當然說無妨,謝解便雙眼放光的道:“聽聞阿嵘竟拜了許四元爲師,可有此事?”
唐時玥嗯了一聲,然後就又聽了一波迷弟宣言,唐時玥直接把他請回家,然後叫那個後生去許家跟唐時嵘說了一聲。
不一會兒,唐時嵘和唐俊琛就回來了。
謝解頓時一陣失望。
顯然許問渠并沒打算讓他過去拜見。
但是再見同窗,還是歡喜的,唐時玥留了三人說話,便退了出去,下去幫他們倒茶。
一進去,就聽到唐俊琛大怒道:“真是不知廉恥!”
唐時玥挑了挑眉,唐時嵘面沉如水,見她進來,便向她解釋,“那日許宅遭賊,後來師父細細檢查,說是丢了一幅閑時練的字,剛才,”
他比了比謝解:“阿解說,唐時進在宗塾之中炫耀,說師父送了他一副字,勸他不要把精力分到書畫上,要專心念書,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唐時玥:“……”
她依稀記得唐時進的書畫那就是一坨屎吧?
她詫異道:“這種事也有人信?”
“自然有人信,”唐時進道:“師父的字,許多人都認得。”
唐時玥:“……”
她真的要給這個人人都是字迹鑒定專家的時代跪了。
而且唐時進這波操作也是夠騷的,偷了東西還敢炫耀,真以爲所見即世界,宗塾裏發生的事情永遠不會傳回村裏來?
晚上唐時嵘留謝解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送他回宗塾,然後唐時嵘和唐俊琛,也以“許四元弟子”的身份,去拜訪了宗塾裏的先生,簡單說了一下事情。
說家師前些日子家中遭賊,丢了一幅字,聽說是在宗塾某人手裏,派弟子前來讨還。
許四元的名人效應還是很強大的,又是舉人,他們帶着他的帖子,兩位秀才誠惶誠恐的把人帶了過去。
唐時進當時就吓尿了,然後先生厲聲叫他交出了字,唐時嵘兩人驗看了确實是許四元丢的那一幅,當場就掏出火折子,把紙燒了。
唐時玥對此表示了高度贊譽:“你們讀書人殺人不見血的本事,你已經領會到三成了!早這樣多好!”
許問渠:“……”
他能說什麽?他隻能說:“那晚飯可以繼續吃松花蛋瘦肉粥嗎?”
唐時玥隻能無奈的點頭。
許四元自從嘗過了皮蛋瘦肉粥,就基本上不喝别的粥了,而且有回她無意中說出了“皮蛋”瘦肉粥,許四元得知松花蛋還有這麽個别名之後,他居然爲此寫了一篇文章!一篇文章!
表示皮蛋不如松花蛋好聽,而松花蛋瘦肉粥如何美味,以及他對此粥的熱愛。
所以古代文人真的是沒啥不能寫的……
于是她就想起了蘇東坡,準備等天涼了,東坡肉、東坡肘子什麽的都可以試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