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把之前留下的那些葷菜炒了,端上去讓他們先吃着,唐時玥就留下來,準備做過水面。
先是把香油、鹽、糖、醋、醬、花椒調勻,熬了熟油倒進去,做成調味汁,備下豆腐乳、芝麻醬、胡蒜泥做調味,黃瓜切絲,雞胸肉切絲,攤了薄蛋皮切絲,做“面碼”。
然後煮面,煮到七八成熟就可以,不要煮爛,然後撈出來過井水……話說現在她也開始适應偶爾喝生水的日子了。
就這麽連着涼水端上去,調料放到中間,先給大家一人盛一小碗,一嘗之下,唐俊琛率先叫了出來:“好吃!太好吃了!”
大家紛紛贊歎,加快速度,吃的不亦樂乎。
這中間,大概隻有祈旌,注意到了小祈陽的動作。
畢竟小孩兒還立了一個“不吃雞蛋”的人設,每次看唐時玥沒注意,才敢挾蛋絲,挾了一大筷,再想挾第二筷的時候,就叫祈旌點了一下他的筷子。
祈陽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他哥面無表情的看了回去。
在唐時玥擡頭的一瞬間,小祈陽迅速把筷子移到了黃瓜上。
他不喜歡吃任何疏菜。但是隻能挾起來,默默的放進了碗裏。
阿兄什麽的,果然最讨厭了……不知道能不能跟阿瑤換一換……
一盆涼面不一會就吃完了,吃完了大家也沒散,繼續坐着,倒了綠豆湯來慢慢的喝着。
之前唐時玥請了這次來幹活的石匠,給她打了些石桌石凳。
沒有打普通的圓桌,而是打成了大八仙桌的樣子,也不是四根腿兒,而是中間有柱,桌面還留了個小孔,到時候可以插樹葉傘,四個條凳放着,一夥人坐着半點兒不擠。而且後頭就是西廂房的台子,放些東西也方便。
山邊涼爽,大家也不用打扇子,就這麽坐着閑聊。
周娘子道:“那以後怎麽辦?”
唐時嵘道:“縣城有學館,聽說也不貴,隻是遠些。”
“那可太遠了,”周娘子道:“到縣城,聽說馬車要走一天半呢,那樣,豈不是連休沐都不能回家了?一去就得好幾個月?”
“是啊,”唐四叔也道:“太遠了,有點什麽事情,也是照應不到。”
唐時嵘道:“鄰鎮也有宗塾,我好像還聽說哪裏有村塾。”
“大月村就有村塾,”周娘子道:“可莫去那裏,我聽說那家的先生隻挂個名兒,到處應承事兒吃酒,整日不見人的。”
祈旌道:“鄉下私塾,良莠不齊,小孩兒開蒙還可以,要教你們……有的連秀才功名也無,隻怕他們還不如你們。”
唐時嵘道:“不然便去縣城學館看看,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何況這麽多學子念書,能有什麽事?”
唐俊琛就有些猶豫:“一去就是半年,不隻是家裏不知道咱們的情況,咱們也不知道家裏的情況,這如何叫人放心?”
唐時嵘看看唐時玥,也猶豫起來。
唐俊琛道:“反正就是四書五經,‘經史子集’麽!咱們自己在家學也是一樣的,四書通篇背下,再把那些注釋背下來就是了!”
祈旌沉聲道:“學館都有專門的舉業文府,收錄曆次中舉的文章,這個要如何自修?況且真正拜師,會教你諸多應試技巧,度量考官品性種種,處處都是門道,這些都是死讀書得不到的。悶門苦讀能中秀才便是頂點了,之後的事情無人引導,貧門學子要出頭,太難。”
其實他這番話,真的是金玉良言。
但是以現在唐時嵘兩人的見識,還體會不到這一點。
唐俊琛道:“照你這麽說,人人都需要鑽營了?”
祈旌靜靜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唐時玥就撸袖子上了:“什麽叫鑽營?宗兄,你是不是對鑽營有什麽誤解?你讀書不是爲了中舉麽?題庫文府收的都是前人珠玉,便如紙上名師,寶貴的成功經驗,這個你覺得沒用?”
“不是,那個當然是有用的,”唐俊琛嘟囔道:“我是說後頭,我就是覺得……要是讀書不能直抒胸臆,反而要猜度着考官的心思,寫一些媚上的文章,那,那還有什麽讀書人的風骨可言?”
唐時玥瞪着他。
這話要是唐時嵘說出來,她還不奇怪,沒想到卻是這個相對通達的唐俊琛說出來的。
“媚上?風骨?你在逗我笑嗎?”唐時玥道:“我問你,你到别人家裏做客,送禮是不是要投其所好?”
唐俊琛道:“這怎麽能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唐時玥道:“讀書是爲了中舉,但最終是爲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話可對?”
唐俊琛正色道:“對。”
“那好,我問你,爲什麽會有才名滿天下,卻屢試不中的?你們肯定說,這種是時運不濟……可是什麽叫時運不濟?文章寫的不好,字寫錯了,污了卷子的,那不叫時運不濟,那叫水平不夠。”
“明知道人家主考官喜歡激進,卻寫的保守,明知道主考官喜歡錦繡,卻寫的質樸,把不合口味的東西硬怼給人家吃,這種也不叫時運不濟,這叫自找的!活該他不中!”
唐時嵘和唐俊琛齊齊啞然。
唐時玥續道:“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命是弱者借口,運乃強者謙詞’!當然有從頭到尾都堅持‘直抒胸臆’卻考中的,但那樣的人有多少?‘恰好’遇上這麽一個伯樂有多難?萬中無一好麽?”
“你們去期盼這樣的運氣,跟期盼天上掉餡餅有什麽區别?所以你們最應該做的,是改變自己去争取。除了刻苦攻讀之外,我認爲,揣磨主考官的品味,揣磨朝廷的大方向,這是必然的,必要的!這不是媚上!”
“你們也不想想,科舉就是一道門,入了這道門,也許就步步青雲,主考官就是引見人,他自己都不喜歡,覺得你寫的不好,憑什麽要操心費力的把你引見給上頭?還擔着責任?難道你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嗎?”
唐時嵘和唐俊琛噗的一笑。
祈小郎也是嘴角微勾,端起碗來掩飾。
這小孩兒的聲音又嫩又嬌又甜,說起話來卻是幹脆利落,一點哏兒也不打,一番話聽下來,真的是酣暢淋漓,周身舒爽,痛快極了。
古人向來重名節輕生死,她這番話實在有些聞所未聞,可是細想卻又有些道理。
唐俊琛還有些不服氣:“要叫你說,風骨竟是無用之物了?”
“風骨自然可貴,但你得分清楚什麽叫風骨。”唐時玥放下碗:“兩軍對壘,有人被俘,他甯死不肯說出我軍情報,這叫風骨。出使鄰邦,不堕國威,寸土必争,這也叫風骨……字兒還沒認全,就覺得自己才高八鬥,不管人家想看啥,梗着脖子想寫啥就寫啥的,這就叫傻子。”
有人輕笑了一聲,祈旌敏銳的掃向西邊,其它人卻都沒有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