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家遇上這種事,一般是從豬圈裏架闆子炒菜,爲的是潑水倒水的方便,但這邊地方太偏了,最後他們直接從小河那邊搭了個棚兒,離着幹活的地方就二三百步,隔着一層籬笆,灰塵也刮不過來,說不出的方便。
二三十個壯年漢子,一天能吃不少東西,唐四叔和周娘子都沒有空,唐俊良還得在家收糧,祈旌也得着手準備蓋新屋,一個個忙的不可開交,恰好唐時玥閑下來了,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于是就每天叫唐三叔帶着唐時玥出來采辦。
唐三叔隻管趕車下力,唐時玥隻管付錢,唐三叔隻看着銀錢流水一樣撒出去,實在是心疼,不時的勸她:“玥兒,鄉下人不用吃這麽好,多少見點兒葷腥就不錯了。”
唐時玥笑道:“三叔,咱們招待的好些,他們身上有力氣,自然幹的快些、上心些。”
唐三叔聽她說的有道理,可還是覺得太費銀子了,買個東西就跟不要錢一樣。
他就瞅了個空兒,悄悄跟唐四叔說了。
自從唐時玥“脫了罪”,唐四叔兩口子臉上都能看出一股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勁兒,聞言隻笑道:“這個你不用管,聽玥兒的就成。”
唐三叔有些無語:“一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老四,不是我說你,你心裏得有個籌算。”
“有甚籌算?” 唐四叔笑道:“自從玥兒上手,還沒找我要過一分銀子,你操甚閑心?”
唐三叔吃驚的瞪大了眼:“難不成全用的祈小郎的銀子?”
唐四叔笑着點頭,唐三叔想了想,又勸他:“還是要小心,人家哪能白出銀子,到時候還不知要虛報多少,來找你要銀子呢!”
唐四叔道:“不會,他們不是這種人。”他拍拍他肩:“行了,三兄,你别操閑心,你就聽玥兒的,有甚事我擔着就成了。”
那邊有人叫他:“唐四郎!”
唐四叔答應了一聲,就趕緊過去了。
唐三叔雖然還是不放心,可是也沒有辦法,隻能是依舊如此。
其實唐時玥說的沒錯,他們的飯菜做的實在,一道道菜都能見着肉,還是老大的肉片子,蒸飯胡餅米飯管飽,大家心裏有數,做事自然就十分上心,真就像自家屋子那麽蓋。
酒坊那邊是一天一個樣兒,前後隻用了十天,裏外就全蓋好了。
那一天也是黃道吉日,用過晚飯,就請了老木匠過來暖梁。
暖梁要在新房子裏擺兩條長凳子,把“中梁”架在萬字糕上,再在中梁的兩側,分别系上紅的綠的布條,紅的在大邊,綠的在小邊,東爲大,西爲小,再在中梁的正中間系上一朵紅布做成的大紅花。
然後東家唐四叔上前,點起炮竹,再在中梁下頭點燃芝麻楷,這時候請來的老木匠還要吟唱一番,這就是暖梁。
到第二天,便是上梁。
要提前做兩個大法瑯錘,塗成紅色,長一尺二寸,寬六寸、厚三寸,呈八邊型,中間安一個木柄,木柄末端打一個小眼兒,用紅頭繩穿過去,便于吊挂。
然後再做幾十個小法瑯錘,都是邊長一寸二分的正八邊形,中間打一個眼兒,插進一根筷子作爲把子,也染成紅色。
東家要提前準備一下糖果,糯米飯團,包子糕,萬字糕一對,都放在一個竹籃子裏,然後在中梁的兩頭各栓一根長繩,以便上梁時木匠、瓦匠拿着繩子把梁柱上提。
然後上梁開始,東家放炮竹,由木匠在東,瓦匠在西,各自提繩子登梯而上,同時,木匠高聲吟唱。
之後兩人登上梯子的頂端,拉住繩子緩緩的提升起“中梁”,然後分别用大法瑯錘将中梁牢牢安放在早已做好的柱頭上,再把法瑯錘挂在中梁下方的長基上。
木匠再把裝有糖果的竹籃提起來,抓起籃子裏的東西扔給東家和周圍的人,這叫抛梁,然後就算儀式完成了。
等大家搶完了,熱鬧夠了,這才退出去,讓太陽曬上一天,之後再上瓦。
上完了梁,房子就算是基本蓋成,大家照例要喝上梁酒的。
唐時玥接連跑了兩趟鎮上,還從酒樓裏訂了不少大菜,幾個幫忙的婦人整忙了一天,雞鴨魚肉熱騰騰的往上搬,連同族長、裏正全都請了過來,喝上梁酒。
等到菜上了桌,唐四叔把家裏多着的楊梅酒拿了來,笑道:“可不是咱們小氣,這酒統共就隻剩了這麽些,這就是賣給鎮上大酒樓的那種酒,大家都嘗嘗。”
一邊就笑着分了分,一桌隻分了二斤的一小壇。
族長、裏正、祈旌都是坐在主桌上的,餘外還多了一個程家班的主事,自号姑蘇生。
程家班盛名在外,經常天南地北到處跑,前些日子才接了祈旌的請,湊巧有空,昨天才趕過來的。
過來一看是這種窮鄉僻壤,地方又小,姑蘇生就有些看不過眼,可是來都來了,這種屋子也不費多少時間,還是接下了這個活兒,今兒恰好趕着喝上梁酒,他也上了主桌。
聽那些村漢連連驚呼,好似喝到了瓊漿玉液。姑蘇生臉上雖笑,心裏卻是有些不以爲然的。
他向來最是嗜酒,一到了哪兒就先尋摸當地的酒,可以說是嘗遍了天下名酒,連貢酒都嘗過,哪裏會在意這種鄉下小地方釀出來的酒?
唐四叔已經拿着壇子過來,笑着依次給他們斟了,姑蘇生看了一眼,粗劣的酒碗中,酒液亮紅,甜香撲鼻,像葡萄酒,又不是葡萄酒,看上去居然很不錯。
姑蘇生有些驚訝,就矜持的三指捏起酒碗,喝了一口,入口醇香,竟是從未嘗過的味道。
姑蘇生愕然道:“這是什麽酒?”
唐四叔笑道:“這是咱們自己釀的,叫福壽酒,這是其中一種,叫福壽解暑酒!”
姑蘇生道,“這裏頭放了水果和藥材?”
唐四叔笑着應是,姑蘇生道:“都是什麽藥材?”
唐四叔笑道:“這是咱們的秘方。”
姑蘇生問完了,也想了起來,就向祈旌道:“這就是小郎君家的方子?”祈旌隻點了點頭,姑蘇生道:“不知都放了什麽?怎麽竟能釀出這般美味?”
祈旌挑眉不答,族長打圓場道:“既是秘方,卻是不好向外說的。”
要是别的事,姑蘇生自然也知道輕重,但是一碰到酒,卻是心癢難搔,忍不住品了又品,閉了眼睛道:“楊梅、白菊花、枸杞子……”
他居然能嘗出方子來?唐四叔有些吃驚,又有些擔心,看了祈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