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娘子遲疑了一下,看她眼神清亮,笑吟吟的,便笑道:“也沒什麽,你這孩子,辦事敞亮,嬸給你說句實在話……”
她頓了一頓:“你家阿娘,是個餐風飲露的仙女兒,與我們慣常是說不上話的,要不是今兒這遭是拿了你家工錢的,我們是斷斷不會來的……”
這話已經說的挺重的了。
唐時玥也沒動怒,細問了幾句。
她料的一點沒錯,果然孫婆子聽說了十兩銀子的事,找上門來,但現在畢竟是特殊時期,她這麽潑辣的人,也并沒敢大鬧,隻罵了半個時辰,搶走了半袋子米就算了。
這個她們倒是不在意,隻是汪氏,她們來是幫忙做針線的,汪氏卻支使着她們幫她燒水洗頭擦身,來來回回的忙了一上午,大概是态度太不客氣了,所以引得三個媳婦都不大高興。
這個,對唐時玥來說簡直是小打小鬧,隻是這樣,她真的要松口氣好麽?于是就親昵的告了句罪,就把事情揭過去了。
送走劉娘子,她又回去了一趟,也包了幾顆筍尖,幾片黑虎掌菌,送去小酒坊,鄭重的拜托了唐四叔。
這是大事兒,第二天一大早,唐四叔和唐二叔就過來了。
古代極重宗族,這兩位是同宗比較有本事的人,家裏也富裕。
唐四叔開着小酒坊,唐二叔有一家鐵匠鋪子。今天這個事兒,請輩份過于長的顯得太重視,過于年輕的又不夠正視,所以這兩位剛剛好。
因爲汪氏說白了是個寡婦,唐時嵘又不在,所以兩位都很知禮的沒往屋裏走,就在院子裏坐了。
唐時玥笑道:“這回要兩位阿叔受累了,先坐下用了早飯。”
兩人都連連推拒,唐時玥卻知道,這個時辰兩人肯定是還沒用早飯的,就笑道:“無防,我剛好也要跟阿叔請教些事情,不嫌棄我手藝便好。”
她今天早早的起來,把羊肉細細的切成絲,黑虎掌菌也細細的切成絲,慢火足足炖了一個時辰,一掀開鍋蓋,湯色紅亮,香氣直沖鼻子,唐四叔頓時就吞了一大口口水:“這菌子,可真是香透了!”
唐時玥笑着給兩人各盛了一碗湯,又拿了兩個蒸餅,給屋裏的汪氏也端了飯進去,這才蹲在旁邊,慢慢的喝着湯。
唐四叔忍不住道:“東西實在是好東西,就是給我們莊戶漢子吃,可惜了的。”
“怎麽能叫可惜呢,”唐時玥笑道:“兩位阿叔可是我的貴客呢!今兒來幫我們的忙,我可不能叫阿叔空着肚子去。”
大早上的,兩人都喝的肚裏暖融融,話也聽的心裏暖融融。
兩人雖說是同輩裏有出息的,但也畢竟隻是個鄉下漢子,被人這麽鄭重的當個人待,不由得十分感激,也實在是佩服這小閨女會辦事,會做人,打定主意要把這事兒給她辦好。
一直到吃完了,唐時玥才笑眯眯的跟他們商量了一下章程。
她已經備好了四色禮,一隻野兔,一包點心,一包皂莢,一包筍尖。不用懷疑,在這個年代,皂莢也是能當禮物的,在鄉下拿兩根蘿蔔都能上門,她這個禮,實在是挑不出錯來。
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唐二叔和唐四叔就提着東西上門了。
一看他們這麽鄭重其事的,連孫婆子都吓了一跳:“你們這是?”
唐二叔雖然長的虎背熊腰的,看着有點吓人,其實比唐四叔還能說會道,隻笑道:“受人囑咐,特意來謝謝唐大兄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孫婆子就把人請進去了,結果把事情一說,孫婆子和何氏的臉就黑了,唐永富的臉色也是古怪的很,讪讪的想說什麽,又不知能說什麽。
孫婆子一直以爲是汪氏那個喪門星陰魂不散,自己摸進老宅去的,正想着騰出手了就去收拾她,沒想到居然是唐永富帶她去的?而何桃花雖然外表是個純爺們,其實也有一顆纖細敏感的心,也是很羨慕汪氏能嘤嘤嘤打天下的……但是嘤嘤嘤到她相公身上就不一樣了,一時恨的雙眼噴火。
但是這一家人再怎麽各懷心思,一看桌上的四色禮,就全都忍了回去。
唐二叔假裝沒看出來,吃了人家小姑娘這麽好的飯食,他很是賣力:“玥丫頭覺着,雖是沒人住的老宅,但畢竟長輩不知道,住的不安心,所以囑咐我們來同嬸子說一聲。”
他趕在孫婆子張口罵街之前,從懷裏掏出來一串錢,孫婆子的嘴又立馬閉上了。
唐二叔續道:“玥丫頭說了,這宅子他們也不白住,就當是賃你們家的房子,這串大錢兒,先賃半年,您看成不成?”
孫婆子忍無可忍:“她一個小x崽子有什麽錢!她的錢還不是我的錢!從老娘這兒掏弄了銀錢去,再耍個花招兒糊弄老娘,當老娘是傻子不成!”
她滔滔不絕的罵了半天,唐四叔沉穩的道:“村裏也不是沒有别的屋子,嬸子既不賃,想也有别人家要賃的。”
“憑啥!”孫婆子一把就把銀串子薅了過去,是當十的銅錢十枚,也就是一百文,她又是破口大罵:“打發要飯的呢!一百文錢就想住老娘的祖屋!”
兩邊撕撸了半天,唐二叔唱紅臉,唐四叔唱黑臉,最後唐二叔一咬牙一跺腳,道:“行了,我們難得上門一回,不能辦不成事兒,叫個小孩子笑話!”他從懷裏又掏出來兩個大錢:“我再給你二十文,嬸子你要是再不點頭,就是安心不給我臉了!”
唐四叔道:“還是算了!一百多文,做啥不成!”
“行了!”孫婆子最終點了頭,翻着白眼兒道:“别說我不給你們臉!我就看你們的面子,不趕她們走!讓她們住着就是了!”
等出來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心情都有些複雜。
尤其是唐二叔,他在唐時玥單獨給他摘出兩個大錢來的時候,還拍胸膛說不必,沒想到……還真是像她說的,孫婆子就是不松口。也未必是真差這兩個大錢,就是不甘心罷了。
唐二叔道:“這小閨女,真是不簡單!”
唐四叔點了點頭:“是個靈透孩子!能幫就幫一把吧!”
兩人都是做生意的人,眼界不是普通村裏人可以比的,唐時玥此舉看似平常,其中卻似有深意,這麽一來,之後兩邊再有什麽沖突,人家隻會說當奶奶的狠毒,趕出人家孤兒寡母不說,借破屋住還要訛詐錢财,而當孫女的卻是用心良苦,煞費苦心的想要維持和平……
兩人心頭感慨着,回去把事情一說,唐時玥留飯,兩人都堅拒了。
但到了飯點兒,唐時玥還是一家子送去了一碗兔肉,周娘子早覺得唐時玥爲人不凡,劉娘子的兒媳婦也得了公公囑咐,都沒叫她空手,一家子回了一些東西。
唐時玥抱着倆大蘿蔔回來的時候,迎頭碰上了珍兒娘,一看到她,珍兒娘臉上就有些不自在,迅速避開了。
唐時玥瞥了一眼,就看到她的背簍裏,露出了冒尖的白花蛇舌草。
珍兒娘的确是聽說了她半簍草賣了十兩銀子的新聞,眼紅的不行,跑了滿山,終于摘了一簍子白花蛇舌草去賣,人家藥鋪直接不收,說一早上已經有兩個人過來賣了,這種藥平時用量不多,不需要收這麽多。
白跑了一趟,一文錢也沒換得,想想就又是憋屈,又是嫉恨。
回得家來,就見珍兒坐在泥窩窩裏,一見她就仰了臉,臉上都被泥巴糊滿了:“阿娘,餓了。”她拖泥帶水的爬起來,就撲進她懷裏:“餓了!”
珍兒娘躲閃不及,被她弄的一身是泥,氣的眼圈兒都紅了,狠拍了她一巴掌:“你這個傻子!你這個傻子!”
珍兒被她拍的哭了起來,珍兒娘沒忍住掉了淚,蹲下拉着她手去河邊洗,哽咽着道:“你,怎麽就是個傻子呢,你多咋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