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鳴回到更衣室，快速沖洗完畢，換上贊助商安踏提前準備好的奪冠紀念T恤，向李楠指導請假。因爲剛剛奪冠，每個人都想慶祝，加上第二天亞運會就要閉幕，嚴格來說這是所有人在雅加達的最後一晚。基本上更衣室裏，隊友們在楊一鳴來之前都已經走得差不多，李楠教練對楊一鳴的請假要求也未多加阻攔，隻規定了宵禁是夜裏兩點，就由他獨自去赴約。
雅加達過了十一點，赤道城市的空氣終于涼下來，像長跑冠軍終于沖過了終點線，可以拿涼水從頭澆到尾清爽一下了。暑氣散去後，就算空中還有些潮悶，但總算可以喘口氣，讓汗水慢慢蒸發。楊一鳴腳步輕松地跑了一段，看到球館正門處等待的背影，一定就是陳若绫。
“我們去哪兒？”
“嘿，你吓了我一跳。”陳若绫雖然說着吓了一跳，但仿佛早有預料，笑盈盈地轉過身來。“哇，你實在是太高了，一鳴。”
“可惜你現在沒有看台的優勢，一切都回到起點了。”
“對啊。回到起點——第一次見面就發現你實在是太高了，還好在餐廳裏我們是坐着拍合影的，要是站起來，我還真怕相機同時容不下我們兩個人呢。”
“我有和比你更矮的球迷合影過呢，相信我，鏡頭裏可以放下的…”
“更矮！你什麽意思！”陳若绫一邊笑一邊抗議，但不見她生氣，看上去隻是故意挑楊一鳴言語中的毛病，給予反擊。
“哈哈，我表述得不好——快告訴我你準備帶我去哪吧，我們到了那兒，再找人拍一張站着的合影，來證明我的觀點…”
“我們去雅加達的老城區。”陳若绫看來還真是個心急愛搶着說話的急性子姑娘，她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把自己放進前排副駕駛的座位：“後排的空間都留給你了，大怪物楊先生。”
楊一鳴微微一笑，也不做回答，就彎腰低頭把自己的身體塞進印尼街頭這輛狹小的豐田出租車後座，然後任由陳若绫在前排指揮着司機師傅，駛入雅加達的夜色中。
雅加達的老城區。
沿着城區高速行駛了一段，又穿過印尼首都新晉開發絲毫不輸上海東京的商業中心，雅加達的老城就像憑空落在繁華中的一副卷軸，突然拓展開來。
“就在這兒下車吧。”陳若绫向司機師傅比劃着。在泛黃的“卷軸”入口，有一個類似中國閩南地區廟堂的建築物，和剛才穿梭過的商務區的人去樓空不同，僅一街之隔的這個廟堂前人頭攢動，顯出不夜城的景象。
“我來付錢吧。”楊一鳴從後排遞來一張大面額的紙鈔。
“我來吧，大明星。”陳若绫把自己面額小一倍的鈔票斬釘截鐵地遞到駕駛員司機面前，語氣完全不容拒絕：“我都算半個地主了，盡地主之誼這點花費就還是讓我來吧。”
楊一鳴第二次讓步。
他收起鈔票，從出租車裏又好生費力地把自己拽出來，站在出租車邊等陳若绫把車費付完，取回零錢。就在等待的這半分鍾左右時間，他像廟堂前的旗杆，把這片老城區好好體會了一番。這裏的空氣和市郊球館前的還很不一樣。有人氣煙火氣，聲光和喧嘩，如一團煙霧，籠罩在這整個街區的老建築上。
“好了。”陳若绫從出租車上跳下，把車門扣在身後。
“嗯。”
“這就是雅加達的老城區了。”她揚起脖頸，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老城的味道都吸納到鼻腔裏。
沒錯，還有空氣中的味道。那是東西方的香料碰撞混雜在一起，由酒和食物進一步激發的味道。楊一鳴剛才怎麽沒有察覺到呢。
“看上去很有趣。”
“是啊！這是我在雅加達最喜歡的地方了。跟我來吧。”陳若绫走在前面，帶着楊一鳴走入人流。
繞過閩南風格的廟堂，一條歐洲風情的街道展現在兩人面前。“印度尼西亞最早是荷蘭的殖民地，所以這片老城區，都是歐洲的建築風格。”陳若绫介紹道。米黃色方正的建築物，木質的窗戶，搖曳的彩色玻璃吊燈和風扇，還有熱帶植物落在建築物間。“不過後來又有華人南遷，在人口上迅速占據優勢，就又有了廟堂那樣的閩南建築物，把歐洲人全部包圍了。”
“嗯，原來如此。”
“所以我還挺喜歡這一帶的。别的地方可能每個大城市都一樣，隻有這裏，這些地方，才有每個城市專屬的印記。”
“嗯。”
“哈哈，别光聽我介紹，把你聊困了吧。”
“沒有呢。”
“我還是先帶你去熱鬧的地方轉轉吧。”
“熱鬧的地方？”楊一鳴滿臉疑惑，“這兒還不算熱鬧的地方嗎？”
“不算真的熱鬧哦。”陳若绫賣起關子，她搖搖手指，露出一個天機不可洩露的表情，帶楊一鳴穿過兩個街角。
振聾發聩的音樂聲随着腳步越來越明顯。
等轉過最後一個街角，楊一鳴終于看清楚了。這條老城區的街上，那些原本可能作爲荷蘭殖民者裏的達官顯貴者的官邸别墅，現在全部門戶洞開，現場樂隊、打碟DJ、還是幹脆直接音箱功放，各家各戶把各自的音樂想盡辦法調到最大聲，以此吸引各路遊客。
有矜持的亞洲遊客在屋内喝酒，劃劃拳搖動骰盅就了事。年紀大一些的白人遊客和本地人坐在屋外的臨街座位上一邊就餐一邊高談闊論，而最放得開的遊客要數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他們有的甚至直接背着旅行的背包，要過一杯酒就在街道的中間湊成一團跳起舞來。
一桶酒，更準确地說。
按照陳若绫的介紹，這是當地酒吧的特色。“桶裝酒”，是它們的名字。商家把各色啤酒和雞尾酒摻上大量冰塊，直接倒進随手可提的水桶裏，再插上一根浮誇的吸管，賣給想一次喝個痛快的客人。
“你是運動員，是不是平常都不喝酒？”
楊一鳴搖頭。
“運動員的悲哀。好在我似乎也沒有喝酒的本事，每次喝上一點，就會臉紅，感到醉了。”他解釋道。
“我好像也是那樣…”陳若绫猶豫了一下，像下定決心地說，“但我今天還是決定喝一杯！你們奪冠了，我要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