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爾今年72歲，他頭發已呈地中海發型，光秃秃的腦門圍了一圈銀發，加上他的鷹鈎鼻子，活脫脫像一隻秃鹫。霍格爾不愛說話，在楊一鳴訓練的這幾天，每天下午兩點多才來，待上一個小時，看楊一鳴投籃，一邊把保溫杯中的咖啡喝完（據說德國産的保溫杯和中國産的完全是兩個級别的工業産品），然後又悄悄走掉。

“秃鹫”霍格爾總是穿顔色暗沉的格子襯衫，外面套一件硬朗的皮夾克，搭配牛仔褲和運動鞋。他背有些彎，開一輛奔馳的老款吉普車，喜歡敞篷迎着風開。有次訓練休息的時候楊一鳴見到過，平日行動略見遲緩的霍格爾登上駕駛座就像換了一個人，風馳電掣，風吹着地中海四周的銀發狂舞，黑色的墨鏡下似乎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總之頗有末路狂飙的舊時代德國軍人的味道，不過出于“德國軍人”似乎是個曆史敏感話題，楊一鳴一直沒能主動向霍格爾聊起這一觀感。

“一鳴，你的投籃真的很好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教你。”

楊一鳴抵達沃爾斯堡已經有近一周的時間了，每日在霍格爾擁有的這家私人籃球館裏練球。霍格爾老頭子已經退休，籃球館的日常經營也交給了兒媳，自己更像球館的形象大使。球館有兩片還算專業的球場，一個不複雜的健身房，除了球場的地闆有些老舊，其他方面維護得都還不錯。籃球架好像最近才剛更換過，霍格爾指點年輕諾維斯基的照片被打印成不大不小的海報，貼在籃球架後方的牆面上。

兩片球場的利用率不算高，楊一鳴在的這些天，隻接待過一組少兒籃球的夏令營，在另一片場地熱鬧了幾天，但很快安靜下來。沃爾斯堡是德國北部的工業城市，雖然人口不少，但顯然足球才是這座城市的第一運動，加上七八月酷暑本來就是德國人的度假時間，球館愈發門可羅雀，生意清冷。就算偶爾有幾組三三兩兩的打球人，也都沒有認出在另一片場地上訓練的楊一鳴，是剛剛從NBA拿到總冠軍的亞洲新星。

“霍格爾籃球運動中心”。

來到沃爾斯堡後，楊一鳴每次在踏進球館前，擡頭仰望着球館大門上方的這塊招牌，心中總不免浮出同樣一個問題：

這個地方，真的走出了一代傳奇德克-諾維斯基嗎？

楊一鳴讀過介紹德克-諾維斯基和霍格爾師徒情的文章。文章說諾維斯基少年時代愛好的運動其實并不是籃球，網球和手球是他感興趣的排名前兩位的體育運動。但時任德國男籃主教練的霍格爾在看到16歲的德克後，以真誠和熱情打動了對方。他告訴對方在自己身邊，一定會成爲最偉大籃球運動員之一的藍圖，盡管那時諾維斯基對籃球的規則都還模棱兩可。

但一段最偉大的職業生涯就在這渾渾噩噩中此開始了。

霍格爾具體向諾維斯基傳授了什麽技術不爲可知，後者标志性的“金雞獨立”投籃是否是霍格爾的創意，也實在沒有人追究。隻知道在德克近20年且仍在繼續的籃球生涯裏，這座德國小城的普通籃球館，和他的主人“秃鹫”霍格爾，是他始終會回到的地方。

在他新秀賽季，還帶着耐克峰會狂挫美國成名巨星的響頭，卻隻有慘淡的8.2分和20%的命中率時。

在他達拉斯最初的峥嵘歲月，和芬利、納什組成三駕馬車，馳騁聯盟的時候。

在他2006年首次殺入總決賽，被閃電俠和老鲨魚教做人的時候。

在被恩師老尼爾森的勇士黑八的時候…

2011年開啓殺神模式，奪取總冠軍和總決賽MVP的時候。

以簽名式的金雞獨立，跨過30000分大關的時候。

曆史上第六人，也是第一位白人達成此成就的德克-諾維斯基在球館接受全場頂禮膜拜時，而場下71歲的硬朗德國人霍格爾已強忍不住淚水。

這些曆史性時刻的注腳，德克-諾維斯基最私密的舔舐傷口、回憶榮譽的地方，都是楊一鳴現在所在的這座普普通通的球館嗎？

楊一鳴還是有些想不通。

他見過霍格爾指點諾維斯基的照片和錄影。裏面的老帥有德國人固有的刻闆嚴謹，他會把諾維斯基的投籃動作分解成無數段，要求對方長時間地固定保持同一分解動作，并從上到下進行最細微的調整。通過這反複幾近機械化的雕琢，才有了諾維斯基在NBA賽場上無所不利的投射能力。

和楊一鳴現在收到的指令完全像出自兩個人：

“不要去想你的投籃動作。”

“讓身體帶動你的思維。”

“每天出手多少次并不重要。隻要每天有一次，你感覺完成了完美的投籃，那就足夠了…”

“什麽是完美的投籃？我也不知道；但當完美投籃真的出現的時候，你自己會第一時間收到訊号。”

完全成了玄學吧！

如果按照霍格爾的說法，楊一鳴始終還沒有投出那計“完美投籃”。這幾天來他每天都會完成遠超日常訓練的投籃量，但要說哪一次投籃能讓自己第一時間收到訊号，還真的是講不出來。隻能說有的時候手風順了，投籃可以連續命中，仿佛“完美投籃”就在嘴邊，再伸長脖子一點去夠，就能叼進嘴中。

可手風再順，球也終歸會投丢。一旦投不中了，剛才積累的手感，仿佛又如風中之沙，捉摸不住。

氣得楊一鳴直想砸籃球。

這霍格爾總不會是個江湖騙子吧？

要不然就是德克-諾維斯基本身天賦就高自己一截？就像許多NBA前輩說的，射手都是天生的，因爲後天苦練能練出射手的全套武器，唯獨是練不出好手感的。

這口悶氣在楊一鳴眼睜睜看着霍格爾隻是每天悠哉哉地到球館晃蕩一圈，有時一言不發喝完咖啡就拍屁股走人，而另一邊于小春還支付着他每日5000歐元的高昂特訓費時，愈發到達頂峰！

這和騙錢有什麽兩樣？！

最關鍵的是，不是說每年夏天諾維斯基都會回來，回到“霍格爾籃球運動中心”接受訓練指教嗎？如果真的德克會來，和他交流切磋幾下，也總比這玄學的教學方法有幫助吧？

可是眼下這諾天王，人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