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自己,在也算站住腳了吧。”一番沉默後,從回憶裏拔出來的楊一鳴吐出一聲抗議。也許他終究想證明的是,不需要依靠老楊的那些土氣又執拗的辦法,自己也能在籃球世界打出名堂吧。
“嗯…”老楊仿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确實你打得很不錯。一步一步打下去,未來會有一片天地的。楊博士,這個名頭挺有氣魄的。我看好你…”
老楊從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放棄繼續說教,這大概已經算他對這段對話的妥協了吧。
然而妥協來得太容易,楊一鳴反而覺得意猶未盡。他倒甯可和眼前這個養育了他十多年的男人大吵一架,像在球場上厮殺一樣分出個對和錯,拼個你死我活。最後赢的人踩在輸的人的屍體上,大聲宣告:“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才是對的!”
生者痛,死者快的暢意。
可是這一幕始終沒有發生。兩個人的對決在無聲中開始,還沒到達**,就像被一場大雨淋透的柴火苗,悄無聲息地熄滅。隻剩下周圍的空氣還是潮濕溫熱的,仿佛欲言還休的情緒。這是這對男性尴尬關系的常态,從楊一鳴記事起就是這樣。老楊似乎隻有下達訓練要求的時候,才會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緒,像一個暴君一樣不留情面,拒絕反抗。
那時候楊一鳴還是一名12歲的孩子。在他眼前的這名男人,當時還仿佛正值盛年,還保留着濃密的沒有消退的發際線,精神矍铄,體力過人。多年的長江遊船上的工作還沒有給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他充滿力量,笑容和指揮訓練的訓斥一樣爽快有力,有的時候老楊會和楊一鳴做同樣的訓練練習,但每次都做的組數更多,還遠遠地把楊一鳴落在後頭。
記憶中,年少的楊一鳴好像怎麽趕也趕不上。
“如果這一趟去德國,我能精進我投籃的射術,擴大投籃範圍,然後再強化一下防守,下個賽季開始我的機會應該會更多。”楊一鳴充滿信心地表示。
“肯定會的。”
“我想成爲最強的三号位。可以和曆史最強的那些人比肩的,詹姆斯、杜蘭特、伯德,哦對了,還有博士。”
聽到楊一鳴提起朱利葉斯歐文的名字,老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點了點頭,把粗糙的手掌按在楊一鳴的膝蓋骨上,臉上的皺紋也展開,平舒了。
可是要知道,當年楊一鳴的目标就是老楊啊!
沒有博士,也更沒有“小皇帝”,隻有那個讓他覺得永遠都趕不上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老楊既是父親又是教練,第三個身份,還是楊一鳴的隊友。剛才訪談節目的主持人恭維楊一鳴的經曆很有傳奇色彩,他回複說自己隻不過做足了準備,而機會是留給随時準備着的人的。旁人聽來這不過是句籠統的客套的話,但套在楊一鳴身上就全然不假。
他的籃球賽季,早在10多年前就開始了。
長江江水不足的春秋冬三季,看似可以無所事事,但正好是老楊帶着楊一鳴做身體訓練,磨煉球技的“休賽期”。而熬到豐水可以出航的夏天,他就跟着父親完全在船上度過,沿長江而下。他們的遊船是會在沿岸城市略做停靠的那種,一般早晨抵達,遊客上岸玩耍,傍晚重新啓程。老楊就會帶着楊一鳴也下船,找到最近的街頭籃球場,組上一隊,打上幾小時。
通常是三對三,老楊,小楊,再拉上一位路人。老楊和小楊此時就成了隊友赢下一座城市的街頭籃球場,他們就随船再奔赴下個城市,繼續征程。
繼續楊一鳴的籃球賽季。
即使停靠的城市會重複,但對手絕無一樣。
在楊一鳴、老楊和路人的球隊裏,中年的老楊通常都是毫無疑問的核心。他身體素質幾乎好過所有人,突破犀利,投籃精準,還有老辣的一手傳球,能充分顯示他幾十年籃球的籃球功力。楊一鳴雖然是個小孩,但在老楊的培養下,除了個頭還略微吃虧,技術和身體也都勝過一般的業餘愛好者。所以隻要第三位加入的路人水平不算太不堪,這支遊擊隊伍的賽季頗有火箭上個奪冠季時的風采,赢多輸少,還常常大比分勝出。
“你也覺得我可以?”楊一鳴沖着笑展顔眉的老楊問道。
“可以,曆史最強,你當然有機會。”
“不知道會需要多長時間呢…”楊一鳴倒進化妝室椅子的椅背裏,把手插在腦後,擡頭看着屋頂耀眼的水晶燈,喃喃自語道。
“不會太久的。”老楊的聲音悠悠地傳了過來。“因爲他們就在那兒,已經不會改變了。而你,會不斷變強。”
哦?
老楊說這句話,難道他想起的,也是那一場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