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一隅。

楊一鳴和詹姆斯-哈登站在天台高處的水塔台的護欄邊。

背後遠處，現場樂隊的表演正進行到高潮處，連續送出節奏強烈脍炙人口的舞曲，天台上的休斯頓各路名流，也終于全部放下端着的架子，随着音樂跳成一片。

楊一鳴擡起手腕，時間指向晚上10點50。

詹姆斯-哈登的三位随身保镖守在登上水塔台的樓梯入口處，他們全身黑衣，兩個粗壯的黑人站在兩旁，一名高大的白人立在中間，在夜幕下還佩戴黑色墨鏡。遠處的歡樂場景似乎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他們嚴肅的表情倒是和墨鏡很搭。楊一鳴看着他們，實在覺得滑稽得很。

“你去哪裏，他們仨都跟着你嗎？”楊一鳴實在忍不住，指着那三位保镖問哈登說。

哈登身上穿着寬松的睡衣式套裝，黑色絲綢面料印着範思哲（Versace）太陽神的圖案，随着夜風刮過而飄搖。楊一鳴隐約看到哈登的“睡衣”下隻穿了一條平角短褲——打扮成這樣出席休斯頓市政府的國慶日晚會，也隻有哈登做得到吧——不過其實NBA賽季終頒獎典禮前的紅毯上，哈登好像也是這類似的一身，難道當時裏面也是隻有一條平角短褲…

楊一鳴正暗自思索這些事情，哈登開口了：“對啊，我去哪他們都會跟着我。”哈登擡起下巴一指那三個保镖，說：“你就當他們透明人就好。時間長了你就習慣了，所以我讓他們戴上墨鏡，你看不見他們的眼睛，就可以假裝他們也看不見你。”

“當做透明人？我可辦不到？”楊一鳴在心裏想象着哈登時常出入的聲色場所，肯定有不少尴尬的、衣衫不整的場景會被這三個保镖看在眼裏，要真的徹底忽視他們，還确實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修爲。

“你自己還沒有雇保镖嗎？應該準備起來了。”

“保镖？于先生好像說會幫我面試幾個，不過暫時還沒有人選。”楊一鳴向哈登解釋道，不過他心裏其實覺得，自己像哈登這樣随時出行都要帶上一大幫人，依舊是很遙遠的事情。

“我也可能有保镖的人選，要不要我幫你推薦幾位？”

“啊？不用吧…”楊一鳴被問得措手不及，下意識地就拒絕了。哈登也沒有硬勸，而是轉過身，半靠在扶欄上，晃着手裏的一杯加冰塊威士忌，身體随着遠處樂隊的音樂輕輕擺動。

護欄的欄杆終于把哈登的睡衣壓住，不會再随便飄起來，也就看不見裏面的平角短褲了。楊一鳴終于覺得舒服多了。

過了許久，現場樂隊一定又換了三四支快節奏的舞曲後，才換上一曲舒緩的慢拍子，賓客的動作也冷靜許多。

有的人跳累了，就擁抱依偎在一起。

哈登卻好像失去了節奏感帶來的力量，停止擺動，喝掉一口酒，幽幽地開口說：“這種透明人的生活，可能你很快就适應了。”

“啊？你說什麽，詹姆斯？”

“透明人的生活。我說的是，透明人的生活。”

“可能我還不太習慣，把這些人都視作透明…”

“我一開始也不适應。”詹姆斯-哈登還沒等楊一鳴解釋完，就打斷說：“我一開始發現我收到的關注會這麽大，是我在雷霆打第六人闖進總決賽的時候。球探、隊友、管理層、狗仔隊、女人…我開始發現每個人都圍着我團團轉，我的自信心開始爆炸，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我也是可以變得無所不能的。我就是那些人的中心，生活的目光所向，那種感覺太迷幻太令人上瘾了，仿佛有魔法，攥住我的身體。”

楊一鳴回憶起詹姆斯-哈登最初成名時，他在國内也時常能看到他出入各色夜場，戴着墨鏡穿着浮誇的花襯衫，身邊的摟的女星從一位換到名氣更大的另一位的狗仔隊照片。

“那後來呢？後來突然發生了什麽？”

“我以爲我能從這些關注裏獲取力量，但實際上我發現别人的關注才是一個個黑洞，他們從我身上吸取着力量，把我掏空。”

“所以你收斂了。”

“并不是我收斂了。”哈登把杯中的威士忌喝光，大聲咂嘴叫好，然後說：“我并沒有變。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嗎——我隻不過把他們都當透明了。”

“透明？”楊一鳴終于意識到，剛才詹姆斯-哈登關于透明人的話題可能别有深意。

“你看我還是像原來一樣我行我素。還是有很多人關注我、追着我。但我适應了把他們當做透明人，因爲我發現關注并不能使我變得更好。它們隻會使我變差，擾亂我的節奏；我以爲我很享受，但其實讓我心神不甯。還記得上個賽季我和你一對一十個球嗎？”

“當然記得——”楊一鳴回想起那次和詹姆斯-哈登鬥牛。在全明星賽前，楊一鳴第一次入選全明星，他本來已經抱定了去全明星賽場給其他明星特别是老大哈登打好輔助，卻被哈登單約出來上一課，目的是讓楊一鳴了解到全明星是就是個人表演的舞台。哈登以十萬美金做賭注，逼着楊一鳴使出全部本領，最終險勝。

也是那次一對一鬥牛後，楊一鳴才真正感覺到美國的籃球氣氛。

那是個人英雄主義至上的一項運動，和他原先在國内接觸的集體籃球完全不同。

“——可這還透明不透明又有什麽關系呢？”

“有。”哈登目光深邃地望向跳舞的人群，時間已接近午夜，喧鬧的國慶日慶祝眼看就要結束。“就像打籃球一樣。從替補，到最佳第六人，再到帶領球隊，MVP和總冠軍。我從籃球上學得最大的道理是，隻有置之死地，義無反顧，才有可能成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依靠自己。把他們都當成透明人，不管他們看你還是不看你，和你一起打球還是貌合神離，你隻有你自己…”

楊一鳴開始把哈登的話和最近NBA世界的事情聯系起來了。

“球也一樣。那邊的那些人，我也不知道下個賽季還有誰能在一起。但這是你NBA生活必須熟悉的一面。把他們當成透明人。”

“透，明，人…”楊一鳴一字一句念着。

“最近的消息你也都聽說了吧。勒布朗-詹姆斯什麽的。把他當做透明就好，畢竟最後這個球，還是要靠自己打。我和你。”

你和我。

楊一鳴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