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和勇士第六場,第四節客隊火箭落後到20分。
9分12秒,77比97,火箭尚未在最後一節得分。他們客場終結系列賽的夢想,似乎已經遠去。或許是時候繳械投降,爲搶七保留體力了。
但麥克-德安東尼教練一聲令下,換上前三節雙雙雪藏的楊一鳴和克裏斯-保羅。
20分的分差,瘋狂的賭博。
1/
保羅。踏上甲骨文球館的地闆時,楊一鳴忍不住打量身邊的這位男人。他的個頭真的不高,腦袋剛過楊一鳴的肩膀,比起年輕時的那位翩翩君子,保羅現在留起了絡腮胡,仿佛在向整支火箭隊的匪氣靠攏。保羅臉上已經有汗,他剛才一直在場邊的動感自行車上熱身,但沒有人知道他此舉的真實意圖:肌肉拉傷的恢複時間應該在兩周左右,才隔了一天,保羅難道想強行嘗試出場嗎?就算打上封閉,也是豪賭職業生涯的舉動啊。
他“才”33歲,未來一定還有機會的。
他今年才剛剛突破了西決的天花闆,有身邊這些幫手,加上總經理莫雷的神鬼運作,一個夏天過後,誰又知道下個賽季會發生些什麽呢?
看看與他同齡的勒布朗-詹姆斯,還不是一樣在東部興風作浪,無可阻擋嗎。
隻有從保羅的眼神裏才能讀出他的真實意圖。有妮娜給保羅的催眠治療,他的傷情按理說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提前恢複了,但楊一鳴也不敢确信他是否真的可以出戰,隻有在他看見保羅的眼神時,他才定下心。
這是熟悉的那個保羅。
聖保羅。他眼神堅毅,沒有絲毫閃爍,對于眼前這個不是機會的機會,他也義無反顧,不打算再等了!
保羅脫掉身上的熱身服,又把運動褲也一把扯掉,丢到邊線外。他又整理了球衣,仔細把上衣束到球褲裏,向後扳起受傷的右腿。拉伸完畢,等着技術台示意,保羅登場!他昂首挺胸,走在楊一鳴的前頭,看上去背影反而高了好幾分。他頭也不回,顯得異常堅決又孤異,與整個球場的氛圍格格不入。保羅高喊要球,得球後他出手幹拔三分,球空心入網。進球後他扭頭又跑,指揮着隊友防守落位,仿佛隻是做了一件他原本就該做的事情。
保羅的背影,由側翼身後站位的楊一鳴看在眼裏,看得居然有些恍惚。
像極了一個人。
2/
“我們從來不敢奢望更大的舞台,但卻一刻不停地,爲了能奢望的那一天,屹立守望。”
于小春之前和梅瑞蒂斯組織的給全體火箭球員的動員會,到了第三個階段,請來的演講人居然既不是火箭隊的名宿,也不是身份顯著的各界英雄,而是于小春的前女友唐雯。
她站在台上,瘦瘦小小,對着一群比他高了壯了不知幾倍的龐然大物,講述的語氣卻格外地平穩。但仿佛她體内有一種冥冥的力量,不僅讓當時所有的火箭球員都安靜下來,還讓楊一鳴不知爲何,竟然在這激戰正酣的球場,在一片男性荷爾蒙激蕩的舞台,也想起那個場景。
“更大的舞台。”唐雯說道,“有些人注定是爲最大的舞台而生的。”
“比如你們——你們每個人,大概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不管你們來自哪裏,在你們成長的過程中,一定都感受過那種難以名狀的宿命感。你們從校隊領袖,小鎮明星,全州一陣,全國矚目,NCAA,NBA。這是你們感受到的宿命:你們知道自己有征服世界的力量和才華,你們一定會離開生養你們的逼仄的城市,而隻要時機成熟,最廣闊世界的舞台就會爲你們打開大門,鮮花和掌聲等在大門光亮的盡頭。仿佛與生俱來,仿佛命中注定,仿佛水到渠成…”
“但我今天要來說,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并沒有你們的幸運。”
“就像我,和他…”唐雯面無表情地指向躲在側面的于小春,輕輕繼續她的講演:“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他們其實擁有另外一種宿命。一種‘我生活的世界即是全部,什麽是更大的舞台’的茫然的宿命。相信我,這才是芸芸衆生的常态:沒有才華和力量,沒有預先譜寫的未來,自然也沒有過多的希望。平凡二字足以概括。沒錯,不像你們,我們就是那些波瀾不驚的平凡人。”
“但直到平凡人遇見給他希望的那個人…”唐雯目光投給于小春,但很快收攏,“在我十八歲離開家鄉前——我來自中國北境一個你們從來沒有聽過名字、甚至給到你名字你用搜索引擎都查不到多少信息的小鎮——我以爲那個地方就是我的全部世界。上學隻是短暫地離開,最終還是會回到那裏,做一份我某個親戚已經在做的工作。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麽NBA,對籃球也沒有概念。我不知道那些球隊代表的城市在世界地圖的哪一頭,不知道每支球隊都會有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球員…”
“更不可能知道世界上還會有像您長相這麽‘有特點’的人。”唐雯捂嘴微笑,目光的盡頭是上一環節介紹火箭隊總冠軍經曆的山姆-卡塞爾。後者的長相之奇特實屬公認罕見,二十出頭剛入聯盟,就得了個“外星人”。衆人聽唐雯打趣卡塞爾,也都大笑起來。
“當他把那個新世界向我描述得越詳盡,包括每支球隊的曆史,豪門間長達幾十年的恩恩怨怨,超級巨星的英雄事迹和沒能成事的悲情英雄,某個夜晚的靈光乍現,那些神乎其技的表現,每個人的性格相貌和潛力、以及他最終兌現了多少,我就愈發被吸引進去——”
“但最吸引我的其實不是居然在我的認知外還有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而是他去擁抱這個世界的熱情和勇氣:他也無非是一個平凡人,但他絕對擁有不平凡的靈魂;仿佛走進那個世界才是他的宿命:不是靠才華和力量,而是單純地依靠信念、依靠熱情。”
“當然他的故事後來你們都知道了…”唐雯發言時第三次望向于小春,她說:“他點燃了我的希望,讓我相信平凡之外,原來也有如此精彩的世界。更大的舞台。所以我堅定決心,一定要告别過去,去擁抱這個舞台。想盡一切辦法,我現在留了下來…”
唐雯把這話的後半句吞了下去。隻有席間的人力于小春知道,她前段時間通知于小春結婚的喜訊,她通過嫁給一個美國人,也算實現了留在美利堅的目标。
但當然唐雯準備好要說的,是勵志的那部分:
“這個過程,這個由籃球而起的夢,就是平凡人給平凡人的希望。但最大的、終極的希望——”唐雯的眼睛依次掃過每個火箭隊員,然後她努力控制住聲音中的激動說道:“隻能由你們來給予我們!在那更大的舞台之外,我們平凡人窮極一生都無法想象的地方,也許有更加絢爛的終極舞台。那個舞台,隻能你帶我們去,由你們做給平凡人看,我們的極限在哪裏。你們在更大舞台上的任何丁點成就,都是對我們平凡人巨大的激勵!就像那個熱情的平凡人,是他把我帶到今天這裏一樣!”
“所以,拜托了!”
唐雯講完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在台上向所有聽衆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她頭也不回——似乎眼角帶有閃亮的淚花,但楊一鳴也來不及看清——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就是那個決絕又孤獨的背影。
更大的、終極舞台。
楊一鳴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