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決舞台前的這個夜晚，楊一鳴像是一場盛典的看客。

他還太年輕，一切來得太過順利，他還不懂得如何去體會其中的感情。

像一名剛學會了走步的嬰兒，發現自己可探尋的世界大了一大圈，面對花花綠綠、萬千缤紛，眼睛、腳步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1/

克裏斯-保羅。

這個夜晚當然是屬于他的。

13年職業生涯沉浮，13年領先全聯盟的控衛，13年從未觸摸過的舞台。西決地闆的梗，今天終于可以翻篇了。

在今晚的比賽開始前，自然有無數的人已經在談論保羅的第一次西部分區決賽。3比1從鹽湖城歸來後，這件事情的發生确實變得再無逆轉的可能。但楊一鳴總覺得那些談論和報道，保羅一個字都沒有聽、沒有讀，他以心如止水的克制冷靜，站在豐田中心的地闆上，以炸裂的方式接管了比賽，最後又迅速回到心如止水。

41分7籃闆10助攻。

這是保羅表述感情的方式。在第四節爵士迫近甚至反超的膠着時刻，他連得11分，就連一個三分幹拔也能打闆投進。也許是上天也在眷顧這位悲情巨星？但投中三分後的保羅面露猙獰，力拔山兮，完全不是在告慰命運，而是我已逆天改命的英雄架勢。

但即使這樣的宣洩，也隻在保羅身上持續了幾秒鍾。

他迅速收納好表情，跑到場邊加入戰術布置的隊友——楊一鳴還記得那次暫停，保羅就站在自己的身前，像最渴求的學生，一闆一眼安靜地聽德安東尼講解。那一刻楊一鳴甚至覺得自己不認識保羅了，這個3号安靜得恐怖，整個火箭隊圍的圈裏也安靜得恐怖。爵士隊球員席那邊的喊殺打氣聲甚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豐田中心的球迷也自然是無法靜下來的，但風暴之中，楊一鳴居然覺得安心。

而保羅重新回到場上，他投丢了連續好幾個回合來的第一球，但火箭隊搶到前場籃闆。詹姆斯-哈登在籃下運球被一群爵士隊員推搡得幾乎跌倒，保羅不容置疑地命令哈登，把球要回到自己手中。

這大概是哈登這個賽季第一次被隊友要求交出球權吧。

但今天，下令的人，是要把命運的咽喉扼住的，克裏斯-保羅。

領先10分，比賽隻剩下30秒，爵士仍在負隅頑抗。他們在保羅身上犯規，他穩穩罰中兩球後，終于堅韌如爵士也不得不選擇放棄。保羅終于可以不用堅持球權——大胡子登把球牢牢抱住，保羅可以在後場準備接受早已等候多時的記者的采訪了。

“克裏斯，此時此刻你的心情怎樣？爲了這一刻，你做了什麽準備。”記者當然想聽保羅親口陳情，一書赢球之快，最好再有些慶祝大趴的細節——畢竟13年了啊，保羅也從青蔥少年變成了留胡子的大叔，而今晚之前，他效力過的兩支舊東家還是新世紀唯二沒有打入過西部決賽的球隊：新奧爾良黃蜂/鹈鹕，和洛杉矶快船。

但冷峻的保羅沒滿足記者的任何心願，他指着身邊的詹姆斯-哈登說：“我們賽前就說過，我們要把這場比賽的主題，從頭到尾都變成關于我們自己。這是我們努力的結果，隻要我們專注于自己的比賽，該來的都會來的。我們做到了，從這以後的比賽，我們還要堅持下去（做自己）…”

旁邊的哈登聽着沒有說話。楊一鳴遠遠地望着，不知道13号這時是不是有些不開心。畢竟在晉級的這晚，他的風頭全部被保羅搶了走，全場高喊的也是CP3而非他聽習慣了的MVP。

不過楊一鳴知道，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在下面更大的舞台上，這兩個男人還會并肩作戰。火箭今年的天花闆，自己身邊那些欣喜若狂的老家夥們的希冀，自己剛開始摸索到的花花世界，都要他們抗着了。

2/

場地那頭有位神色陰郁的年輕人，45号多諾萬-米切爾。和他競争了整整一個賽季，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楊一鳴反而覺得有些感情複雜。比賽中途，米切爾左腳酸痛，提前告别了球場，最後又一瘸一拐地被攙扶回來，爲隊友加油。雖然目睹了隊友在聖保羅的光環下功虧一篑，但這絕對不會是終點吧。

楊一鳴和米切爾的争奪，還必将長久地進行下去。

米切爾今天在最需要他的時候，第三節狂砍22分，幾乎憑一己之力把爵士從懸崖邊上拉了回來。如果沒有第四節的受傷，也許這輪系列賽還有第六場，西部決賽還不會那麽快到來。楊一鳴舔了一下幹涸的嘴唇。但現在是他們晉級了。

可這場比賽的結束，隻會是很長一段路的開始。

楊一鳴在猶豫着要不要上去和米切爾打聲招呼。比賽結束後場上兩隊的全部球員已經互相問候過，恭喜，互相稱贊，鼓勵祝福。彼此都稱得上夠格的對手。楊一鳴對這種場景也還不習慣，隻能聽着對方說，自己依樣奉還。作爲一名更習慣謙遜的中國人，他還是有些不适應美國人的樂觀的誇張，不确定其中有多少水分。他給自己西決前的這一場比賽打6.5分，12分6籃闆2助攻1搶斷，隻能是中規中矩。也許是被保羅的光芒掩蓋了，也許今天選擇的技能也不夠好：“主動球員技能，沖擊籃框，面對比自己高的對手，有50%的概率造成防守犯規。參考球員：德裏克-羅斯。”

楊一鳴原本設想自己先沖擊内線，制造戈貝爾的犯規麻煩，火箭隊攻堅的任務會輕一些。他确實在戈貝爾腦袋上劈扣一球，打中還造了加罰，但今天大多數的時候，一心想進西部決賽的保羅把屬于和不屬于他的任務，都給幹完了。

猶豫了幾秒，楊一鳴還是決定上去和米切爾示意道别。這是一場兩個人的沒有硝煙的戰争，不管那匿名的挑戰電話，那爲了變強的心機腦筋，那明争和暗鬥，多諾萬-米切爾都是太好的對手，是“他居然能做到那種事情那麽我也要試一試”的對手，是也許能打倒但總會有站起來開始下一回合的對手。

孫悟空和貝吉塔？

那到底誰是孫悟空，誰是貝吉塔？楊一鳴想到這兒笑了，如果非誇自己是孫悟空，是不是也有些太不要臉了？他借着笑意走到替補席上的米切爾面前，遞出了自己的右手。

米切爾看着他來，也擠出一絲苦澀但理解的笑。他借着楊一鳴的右手，把自己拉起來，兩人互相拍着後背，在耳邊交換了幾句：

“恭喜你們。”

“你們很厲害，你很厲害！”

“赢球的是你們，加油吧！”

“謝了…下賽季再來吧。”

“放心吧，下賽季，我一定會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