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4日晚9點20分。

休斯頓，離楊一鳴和于小春家不遠的一家體育酒吧裏。

吧台側面一個不顯眼的小卡座裏，楊一鳴、于小春、梅瑞蒂斯、何塞、妮娜和埃裏克-戈登六人圍着一張大理石桌台坐了一圈。六個人分别點了蘇打水、健怡可樂、莫吉托、銀子彈啤酒、長島冰茶和不加冰的單麥芽威士忌。吧台上方有幾個超薄的電視機屏幕，對向他們的正播着季後賽首輪邁阿密熱火客場挑戰費城76人隊比賽的最後三分鍾。

本-西蒙斯内線背打，吸引了包夾後一甩，原本應該下線接球的薩裏奇沒抓住球，隻是指尖一碰。球減緩了速度，掉到外線，JJ-雷迪克救球順勢跳投三分，漂移依舊着把球扔進。酒吧裏發出一陣情不自禁的驚歎，比分被拉開到123比99，比賽時間僅有2分12秒，所有人都知道費城76人距離取下G1的勝利隻剩時間問題。

1/

“看起來主隊今天運氣都還不錯啊。”于小春轉過身子，喝了一口塞滿冰塊的大号玻璃杯裏的健怡可樂，徹底不再去看電視上的比賽。因爲坐在桌子的最外邊，與吧台電視機的夾角最大，他看比賽時把脖子擰得生疼。他揉了揉發酸但終于正回原位的脖子，并試圖用美利堅最爽快的冰可樂和炸紅薯條慰藉自己。療效不算明顯，但總算有些幫助。

季後賽首輪的三場比賽裏，高順位的球隊都順利過關。勇士和76人大比分取勝，而殺得難解難分的猛龍和奇才這一對，最後也以猛龍8分優勢勝出。想到這些，于小春又補了一句：“不知道接下來的開拓者和鹈鹕會怎麽樣，你們看好誰？”

“當然是看好火箭啦！這還用問！”還沒等有人正面回答于小春提出的問題，何塞-羅德裏格斯已率先把話題帶往了另外一個方向。他今天戴着一頂火箭隊R隊徽标志的棒球帽，是一夥人裏唯一身上帶火箭元素的家夥。火箭隊奪取常規賽第一，他比身邊的球員和球隊工作人員還要興奮，何塞把手中的啤酒瓶一舉，高聲倡議說道：“來，好像還沒正式慶祝過呢——讓我們幹上一杯，祝賀休斯頓火箭成爲聯盟第一！”

“何塞，這是你的第幾瓶了？！你今天不開車了嗎？”

梅瑞蒂斯好心提醒說。

何塞的手邊已經擺了三個355毫升的銀子彈啤酒的空瓶，手裏的那瓶眼看着也要見底。但何塞好像滿不在乎，他見喝酒的提議在梅瑞蒂斯這裏沒得到響應，就轉向拉攏埃裏克-戈登：“小魚先生今天沒喝酒，他可以我的豐田車把我們都送回去。埃裏克，你說是不是？我們來碰一杯，慶祝你的第三次季後賽之旅，最有希望的一次。”

圓臉登今晚穿了一件花色T恤，黑色運動外套。爲了防止被人認出來，他還戴了一副茶色的太陽鏡，所以并看不出他對這句話眼神的反應。但戈登撫摸了一圈自己的光頭，嘴角露出得意的詭笑。他沒舉杯和戈登相碰，隻是自己抿下一口威士忌。像享受香醇的勝利果實，他把酒杯一擱，手指沖何塞一點，仿佛在說：“說得對！”

何塞見居然沒人像他一樣口饞喝酒，自己幹掉了剩餘半瓶的銀子彈啤酒，轉而興緻勃勃地騷擾籃球門外漢妮娜：“妮娜，你也認識不少NBA球員了。你覺得這輪季後賽，誰的狀态調整得最好？”

“戈登呗。”妮娜毫不猶豫地答道。她晃動手中的長島冰茶，冰塊攪動透明橘紅色的液體，妮娜用纏成結的綠色吸管吸了一口，桌子對面的戈登很是配合，舉杯與她隔空相碰。戈登是妮娜除了楊一鳴以外的第一個NBA球員客戶，通過一整個賽季的催眠治療的效果，戈登把身體和心理狀态都調節到最佳來迎接季後賽，倒也完全不出乎意料。

不過妮娜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一杯長島冰茶幾乎下肚，她馬上補充道：“其他人嘛。鹈鹕隊的朱-霍勒迪狀态不錯，他的力量和技術正處在完美的平衡，他已經迫不及待準備開始季後賽了。下一場是不是有他的比賽，你們可以好好觀察一下…你們最關心的庫裏——他其實也已經可以出戰了，隻不過科爾教練想等到萬無一失，不打算在第一輪冒險。至于我沒接觸過的球員裏，憑我的觀察，勒布朗-詹姆斯的狀态也正上佳，他在東部…”

“妮娜，你能叫得上名字的球員還真是越來越多了呢，哈哈哈！”喝得盡興的何塞大喊大叫着，他的話打斷了妮娜，可沒想到妮娜的下一句，反過來奪走所有在座者的注意力：

“…倒是我們的楊博士，一直都不說話。他才是狀态最緊繃的人吧。”

衆人猛地扭頭望向楊一鳴，這才發現真的從這番讨論開始前，他還一句有意義的話都還沒說，就連杯中的蘇打水加檸檬，也幾乎一口沒動！

2/

楊一鳴确實很緊張。

這種緊張和他過往的緊張都不同。他第一次打職業比賽，第一次在NBA登場，第一次參加全明星，好像都沒有這種緊張感。那些第一次時，他會暗自打氣，告訴自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如果表現不好，還有下一場；如果再表現不好，至少還可以從替補席調整打起，最不濟，還有CBA…”

但這次的感覺，是沒有退路的緊迫。

錯走一步，會失去所有的感覺。

同一張桌子上何塞像慶祝賽季結束似的慶祝常規賽第一，反而讓楊一鳴愈發難安。在他眼中，真正關鍵的階段才剛剛開始。一整個賽季的努力，不都是爲了最後的一個月沖刺？如果全聯盟第一都不能拿到總冠軍，創造更多的紀錄又如何？把話說回來了，如果季後賽不重要，那麽多球員何必要争個頭破血流，而不是直接選擇去海灘遊艇上釣魚？

所以楊一鳴才緊張。

梅瑞蒂斯把手搭在楊一鳴肩膀上，輕輕拍打試圖安慰他，但他反而更加心慌。籃球和生活中的其他事情對楊一鳴來說都很像，雖然有挑戰性，但隻要仔細準備，認真分辨，總能運籌帷幄，并取得成功。但突然地，他覺得籃球變得像談戀愛，有太多矯情任性，有太多捉摸不定。

他有些難以集中注意力。

剛才的比賽轉播上，同爲本屆新秀的本-西蒙斯在季後賽首演裏險些拿到三雙，17分9籃闆14助攻。西服領帶坐在場邊爲隊友打氣的喬爾-恩比德完全不用擔心，他的戰友幫他拿下蕩氣回腸的第一場勝利。

如果我做不到這些呢？

楊一鳴忍不住這樣擔憂。

他的身邊，似乎有更多需要仰仗他的人。埃裏克-戈登算一個，内内、阿裏紮、喬-約翰遜、德裏克-羅斯、傑拉德-格林、盧克-巴莫特。這些老家夥，他們對冠軍和榮譽的渴望，使得他們反而像需要照顧的孩子。老家夥們是多麽渴望一個總冠軍啊，而楊一鳴心想，他可不想也不敢，把他們的夢想搞砸了。

我隻是一名新秀啊！

楊一鳴清醒的理智告訴他。整支火箭隊的成敗，不應該維系在他一個人的身上，特别是當他隻是剛進聯盟一年的菜鳥，特别球隊還有詹姆斯-哈登和克裏斯-保羅這樣的超級巨星，誰會把總冠軍的指望全部放在他肩膀上呢？

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緊張。

怯場嗎？

他自己都不敢承認這兩個字，但他知道這兩個字就橫亘在他腦海的某處。

楊一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進行這些糾結的心理活動的同時，坐在卡座最内側的妮娜已經悄悄換了出來，走到他身後。趁他不備，妮娜輕輕拍打他的肩膀，左邊三下，右邊三下，最後她的聲音從腦後一個仿佛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記住我的聲音，一鳴。當這個聲音數到三的時候，你會睡過去，你會得到徹底的休息，你會忘掉眼前的這一切——”

三，

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