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日。
休斯頓喬治-布什洲際機場。
出發大廳二層的一家咖啡廳,俯瞰整個機場的落地玻璃前,于小春和前女友唐雯坐在一張臨窗的餐桌兩頭。
一場異國他鄉的發生在元宵節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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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嗨…過節好,雯,不,唐小姐。”
“過節好啊,小春。怎麽了,連我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叫了?”
“不是不是,隻是這麽久沒見,一時有些不習慣。你剪頭發了?”
“嗯,你覺得怎麽樣?”
這時坐在于小春對面的唐雯笑滋滋地把别在耳朵後的齊肩短發散開,用手從上到下捋了一遍。她以前留的是過肩的長發,有自然的卷曲,現在的短發燙得順直了許多,末梢排成一條線,有點電視裏沙宣洗發水廣告女主角的意思。
“挺好的…不,我意思說,以前沒發覺,但可能還是短發更适合你。”
“是嗎?”唐雯樂開了花,把散開的一側頭發輕輕甩到腦後,說,“過年前剪的,想給自己換個形象。給你個驚喜。”
“給我個…?”于小春的問題剛說到一半就講不下去了。确實年前的時候,唐雯就預告了自己要來美國看他,但頭發是何時剪的,好像并無從考究。他說不清楚是不想繼續刨根問底,還是爲自己保留了一絲“萬一是真的”的幻想,反正于小春把半截問題咽下肚,隻是補上一句:“謝謝,真的挺好看的。”
眼前坐着的這位女子,确實十分好看。唐雯剪了短頭發,淩厲了許多,但她明眸皓齒,顧盼動人,眼妝和唇彩選得恰到好處。眼睛一閃一閃的,感覺比于小春印象中還要大還要抓人——也許是那睫毛膏的作用吧。唐雯身上穿了一件黑色連身裙,上面有線條簡單的蕾絲暗紋,鵝黃色小西服外套披在肩上,讓人感覺即性感又可愛——而那性感的部分,還是于小春和她談戀愛時沒有見識到過的。
仿佛面前的是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仿佛片神秘的美麗新世界,等待他發現!
“小春?!”
“啊?”正想入非非的于小春被唐雯打斷了思緒,使勁甩了甩腦袋。
“小春,我問你話呢,你想什麽呢。”唐雯假裝有幾分生氣。
“我…啊,對不起,你剛才問了什麽?”
“我問你春節也沒有回國嗎?你爸媽…叔叔阿姨他們怎麽樣?”唐雯在提到于小春的父母的時候,特意改口換了個稱謂。
“他們挺好的。現在在賽季中嘛,我得陪着一鳴,一時走不開。春節的時候正好還趕上NBA全明星周末,一鳴他入選了新秀賽和全明星正賽,兩個都是首發,還有各種商業活動,事情特别多,所以…不過我給他們拜年了,等賽季結束夏天的時候,我再回去陪他們吧。”
“你啊,一講起籃球來,果然還是那個老樣子——根本不停!”唐雯笑着抱怨,一邊捧起桌上的焦糖瑪奇朵喝了一口,故意讓語氣顯得輕松地說,“今年我春節回家的時候,我爸媽還居然問起你來呢。”
“啊是嘛,他們都…問了我什麽事情?”于小春明顯對這個轉折準備不足。
“還能問什麽。我把你在NBA和楊一鳴一起在火箭隊的事情和他們講了,他們居然還都知道楊一鳴,誇你厲害來着,說幫中國球員在美國闖出了名堂。我就順便跟他們說了,正好春節訂了要來美國看望你,他倆好像還都挺高興的…”
“虧得老人家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啦。本來也沒有過去那麽久嘛——我爸對你的印象還特别深,還記得大二前夏天你來找我,我去火車站接你的時候我爸就偷偷跟蹤我,看我接的什麽人。我當時騙他是我同寝的室友,結果他憋了這麽多年一直沒說,就連知道我倆的事情以後也從來沒提過,直到這回…”
“哦我忘了問你到底爲什麽突然來美國呢?”講起往事,于小春突然感覺有些不自在,仿佛一瓶自己珍藏的陳釀突然要被迫拿出來與人分享、被評頭論足似的,他趕忙随便想了個問題,打斷唐雯。
“就隻是想來看看你,怎麽了,不行嗎?”唐雯見自己的話題被岔開,有些忿忿不平。
“不,隻是問問…”
于小春喃喃着低下了頭,盯着桌上的一杯黑咖啡發呆。黑咖啡的熱氣升騰起來,在眼鏡鏡片上凝結,模糊了視線。
“你想多了啦!”唐雯大聲宣告道,“正好公司安排我來參加個業務洽談,海外并購方面的,我是順道,才來看看你啊。”怕于小春不相信,她又補充了一句:“所以我約你在機場見面啊,逗留不了多久,還得趕下趟航班。”
“目的地是哪兒?”
“波士頓,麻州。”
“哦哦,這樣子…我在波士頓也有認識的朋友,挺厲害的,是位籃球界的前輩。”于小春想要描繪的人是卡隆斯基二世的父親,老斯科特。但他又想到自己也僅與對方有一面之緣,雖然羅斯的轉會最後運作成功了,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沒任何可用來吹噓的事情了,于是他的語調也弱了下來。
“嗯,蠻好的。”仿佛是出于報複,唐雯的應和更像是敷衍。
“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本來對籃球,你也不太感興趣。那麽長時間都是我自說自話,太抱歉了。”在分手的最初時間裏,于小春還真的考慮過是不是太多枯燥的籃球話題才趕跑了唐雯。他急迫地想說點别的:“那你怎麽樣?結婚了沒?”
“沒有。”
于小春瞥到唐雯輕輕轉動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那準備結婚?那個人…你發給我信息裏說的那個人,你倆一定還在一起吧?”
“什麽人?”唐雯停止轉動戒指的手,突然擡起頭。
“你跟我…分手的時候…”被她盯得有些心虛,于小春開口結結巴巴的,“當時你跟我說你去見了個人,說一直要追你。我再問你具體細節的時候,你就回複我分手了。就那個人。”
“哦,那個啊。”唐雯又咂了一口焦糖瑪奇朵,語氣輕松地說,“那是我編出來騙你的,根本沒有什麽人。”
“那爲什麽?…”
“長痛不如短痛嘛,我想你會好受些。早點把我忘了呗,開始新生活,當時就那麽想的。”
唐雯歪過腦袋,側着觀察于小春的表情反應,目不轉睛。她剪的短發,随着歪着的腦袋,一側垂在空中,一側乖巧貼在她纖白的脖頸上。
于小春想起第一次見到唐雯的那一面。炎熱的九月,台上自我介紹的那位女生的頭發像盤根錯節的藤蔓,被汗水粘在脖子上,完全沒有眼前這一簇的幹淨利落。
于小春有些嘴唇發幹,手心冒汗。
“可是…”
“可是什麽?”唐雯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于小春身體體征的這細微變化,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杯捧在手心,臉藏在後面,實現望向玻璃窗外。一架飛機在很近的距離騰空而起。
“可是這謊撒得好像不太成功…”
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壓過了于小春的這句獨白。
“你說什麽?!聽不清!”
“你不是想讓我早點忘記,開始新生活嘛…”
“啊?太吵了…”
于小春胳膊架在餐桌上,身體和頭往前探出去幾寸,在振聾發聩的發動機聲掩護下,他沖着唐雯輪廓精緻的耳朵,逐字逐字喊道:
“我一直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