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6日,休斯頓火箭與新奧爾良鹈鹕的比賽鏖戰至最後一刻。1.8秒時,火箭的詹姆斯-哈登被送上罰球線執行兩次罰球,但火箭落後三分。
哈登罰中第一球,第二球故意打中籃筐前沿,楊一鳴從對手的德馬庫斯-考辛斯手中争來前場籃闆,補中扳平兩分,卻因超時被判進球無效。
而更爲糟糕的是空中對撞後落地的考辛斯,表情痛苦猙獰,似乎傷得不清!
1/
紅燈亮起終場結束後的楊一鳴愣了許久。
他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經曆。
在旁人看來也許他是在懊悔最後被判無效的絕殺球。那一球他背靠背與考辛斯的空中對撞,本來籃球的落點正在他懷中,已經占到上風,考辛斯卻出人意料地強行把胳膊擰到背後,把籃球挑到空中。他因此失去平衡,直上直下的籃球在空中消耗了太多時間,等楊一鳴把球點進,1.8秒已經走完。觸球前紅燈已亮,雖隻是毫厘之間,但這一點楊一鳴看得十分清楚。球沒進,再懊悔也是徒勞。
是考辛斯的一搏扼殺了扳平絕殺的希望。
可是作爲代價,此時他正倒在底線邊,雙手環抱左腿膝蓋,痛苦地低吼!
像第一次被傷害身體正舔舐傷口的牲畜的嘶吼。原始,荒野,充滿力量,不願置信。吼得人心慌,吼得人顫抖!
它不相信自己也會受傷。習慣了奔跑和縱躍的它第一次被擊倒,甚至傷得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寸步難行。考辛斯的痛,有身體的,但一定也有一部分來自于心理。
楊一鳴不知如何是好。
他從來不是會惡意傷人的人,但作爲職業球員,他以前也有過和人身體沖撞,自己或對方由此受傷的經曆。但考辛斯的這次完全不同。他當然不是故意傷他,但此時考辛斯痛苦難忍的表情讓他意識到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落地受傷。豆大的汗珠從對方的額頭流下來,滴在地闆上。同爲職業運動員的楊一鳴能讀懂考辛斯的表情,那不僅僅是身體的摧垮和肌肉的撕痛,那是一種心靈的害怕在運動員身上不自禁地流露:這下慘了。
如果考辛斯能像平常遭遇不公時發洩他的暴躁脾氣就好了。
可是他沒有。
他隻是像孩子一樣委屈、困惑、不服!
楊一鳴想到了作客新奧爾良前的賽前準備。對手最近剛剛8戰6勝,位列西部第六。考辛斯和他的内線搭檔安東尼-戴維斯的化學反應似乎逐漸顯現,他也正打出生涯最佳:芝加哥公牛身上他拿下震古爍今的44分24籃闆10助攻的超級三雙。
即使火箭隊做了充分的布置,他們今晚也還是未能防住考辛斯,15分13籃闆11助攻的三雙和受傷前的緻命一撥讓火箭全場的努力化爲徒勞。
楊一鳴想對考神說點什麽。但他又不知如何開口。
問詢?安慰?道歉?鼓勵?
在緻命的傷病面前,所有的話語都是蒼白。這就是競技體育殘酷的一面,這就是遊戲的一部分!
鹈鹕隊的球員和教練組很快圍了上來。他們把楊一鳴隔在身後,他隻能從人縫中偷偷打探考辛斯的神态表情。
在幾個人的幫助下,考辛斯被從地闆上攙了起來。他左腳不能落地,兩個高個子的鹈鹕隊員抗着他走回球員通道。楊一鳴追了兩步,卻被于小春拉住:
“不太合适,等等吧。”
後者沖他擺了擺手。
等?
楊一鳴關心的、于小春讓他等的傷情報告很快來了。
火箭隊剛結束新聞發布會,還沒來得及坐上球員大巴,ESPN的籃球記者Woj的推送消息就傳到了手機上:
“在與火箭隊争搶全場最後一個籃闆球時,德馬庫斯-考辛斯落地時受傷,被診斷爲左腳跟腱鍛煉,賽季報銷。”
沒人講話。
2/
“沒有辦法?你說沒有辦法是什麽意思?!”
“沒有辦法的意思就是它的字面意思。你說的這個情況,我幫不了他的。”回到酒店以後楊一鳴第一時間給遠在休斯頓的妮娜打了電話,但她的回答顯然不是他期待的那個。
“是錢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你不是說他是超級明星嗎。”
“那是因爲難度太大,太耗費你的精力嗎?”妮娜是一名催眠治療師,雖然楊一鳴一直沒有搞懂這催眠治療背後的原理,但他總願意拿武俠小說裏的傳功療傷來想象——也許是這次考辛斯傷得太重,完全治好需要耗費她太多“内力”呢?
“當然也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到底是怎樣?!”楊一鳴罕見地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在電話上嚷嚷起來,“我的脫臼和哈登的腳傷你不是都能醫好嗎,怎麽這次就不行?”
“你們那都是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内…隻是小修小補。”
“小修小補。那到底什麽才算大修大補?”
“就是這位什麽考金斯先生這樣的…”
“考辛斯!”楊一鳴氣沖沖地打斷妮娜。
“嗯,考辛斯。”可能是爲了避開楊一鳴盛氣淩人的氣場,妮娜特意停了幾秒,等對面感覺冷靜了才繼續說道:“考辛斯先生這樣的傷情,就是我沒有辦法對付的‘大修大補’。這不是錢的問題,也不是我擔心自己有所保留的問題。是它确實超出了催眠治療的範圍,實在抱歉,一鳴。”
“那你的‘範圍’,到底包括什麽?”楊一鳴拿出了打破砂鍋的架勢。
“這麽說吧…”妮娜歎了口氣,看起來隻能奉陪到底了,“人的身體機能的狀态,有一部分是受到心理影響的,這原理你也認可吧?就比如說,你可能也能感覺到,如果一段時間你的競技狀态特别好,對自己的身體很有信心,可能你在場上對抗就很容易占到上風,而且受傷的概率大大下降。而如果有個球員打起球來畏首畏尾,或者剛剛從傷病中恢複對自己的身體還不夠有把握,反而他更容易再次受傷。”
“是會這樣。”
“嗯,其實我的催眠療程能做的,說來也并不神奇。我隻不過是把這種精神力的效用放大了罷了。一些不傷筋動骨的小病痛,有強大的精神力支撐,康複周期自然會大大縮短;日常的體力恢複什麽,自然更加不在話下…”
“但是…”楊一鳴已經察覺到了對方語氣中的變化。
“但是,如果這是無法用意志力精神力戰勝的大傷,那我的催眠術再強,也愛莫能助了。”
楊一鳴那頭沉默了,他顯然已隐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妮娜還是要把話說完:
“這就好比我已經砍斷了你的胳膊,你首先要做的是做外科手術,把手臂接回去。而不是跟我說你能靠意志取勝,隻要信仰夠深,斷了的手臂自然還會再長出來。我們是人類,既不是壁虎也不是八爪魚。”
“…所以如果你的朋友考辛斯先生,”妮娜這回念對了他的名字姓氏,但這顯然已經于事無補了:“他是左腳跟腱斷裂的話,他現在需要的人不是我。相信我,我也希望用催眠接好他的跟腱,但是我不行。所以即使他願意出一百萬美金,甚至更多,來當做治病療傷的酬勞來感謝我,我恐怕也沒這個好運氣收了。”
楊一鳴聽得出挂機前,電話那頭妮娜擠出的苦笑。
錢。
錢恐怕是她最愛的東西了。
誰又不愛這金燦燦的物件呢?
可有的時候,你甯願放棄掉它們,來交換其他的一些東西。
楊一鳴又想到了躺在地闆上抱住膝蓋低吼的考辛斯。
本來他有望在四月末的時候生涯第一次打進季後賽。
本來今年夏天他有望收獲一份超級合同邀約。
1.8秒。
一切名望和錢途,就此改變。
而這都是因爲他,楊一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