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送謝禮老忠話家史
舅舅無兒無女,他死後後事自然是我和小王料理。楊老忠說:“你們後生家,幹這樣的事肯定是外行。既然都碰上了,都是緣份,舅舅後事料理自然少不了我!”我想倒也是。小王和我啥都不懂,遇事隻是使蠻勁。有老楊幫助自然很好,但是,我和他畢竟萍水相逢呀!怎好有勞于他呢?于是我說:“你的情我領了,緻于舅舅的安葬我們慢來,沒事的……”
“你這就見外了,這亊我是非幫不可的。有一年,我不小心被貓咬傷,傷口腐爛,去過不少診所,都治不好,後來我找了你舅舅,是他用中藥給我治愈了,後來連診費都沒收。現在連這個忙都不幫我還算人麽?”楊老忠說着,有點生氣了。
看來,楊老忠也是性情中人。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隻好答應。
辦這事要是沒有楊老忠,我們真的會一籌莫展,這并不是說我們無能,而是我們不懂,沒經曆過,好在楊老忠懂行。我們經過選墳地、擇日子等等一系列的事,忙忙碌碌地搞了幾天,終于把舅舅安葬就緒。
一天,我買了幾瓶酒,幾斤肉,喊上小王一起去楊老忠家,就算是安葬舅舅的謝禮了。
那天,楊老忠正好從山上打來一隻野雞。大家一起動手,燒水的燒水,切肉的切肉,轟轟烈烈。楊老忠還從屋後大蓬裏割了二斤磨菇,不消二個小時,一桌菜就這麽弄起來了。
大家邊吃邊聊,邊喝酒。
小王雖然口吃,但不影響他聊天。他閱曆廣,見識多,從部隊生活到山裏打獵,“推三江,倒浮橋”,結結巴巴無所不談。我沒什麽閱曆,隻是靜靜地聽着。老楊先是沉默着,酒過三巡後,趁着幾分酒意,慢慢打開了話盒子。大家正紛紛嚷嚷聊得起勁,小楊提着個塑料袋從門外進來,說是從窩山弄來了幾棵冬筍。說着剝了殼,切成筍片,動手炒了起來。
小王說,窩山他早幾年在那裏打過山兔。就在“龍潭坑”的山後背的山岙裏,那裏有幾戶人家。漫山遍野都是竹子。老楊說:“那裏野兔多得出名,是‘鬼叫崖’山麓的餘脈。離村子不遠的一座小山崗,倒處挖滿了野兔洞。所以那村就叫‘兔窩山’。後來随着年代的變遷,人們就幹脆叫‘窩山’了,”……
老楊說着又喝了口酒說:“我祖上原是‘窩山’人……”
我和小王都不禁睜大了眼睛:“你不是……”
老楊說:“是的,我現在是橫渡村人,而且,我爺爺的爺爺那一代就住到橫渡村了。”接着,楊老忠趁着酒興,講起了他爺爺的爺爺喜娃的故事:“這些我都是從爺爺那裏聽來的,……可能是清朝的事。年代已無從考查了…”
二、喜娃船頭對歌
“離這裏二十多裏地有個橫渡村,那裏有個大财主姓楊。據爺爺說,跟爺爺的爺爺是遠房親戚,且又同宗。爺爺的爺爺家裏很窮,原名叫狗蛋。從小就在楊财主家放牛,爺爺的爺爺很聰明,卻又乖巧深得楊财主喜愛。因此,改名喜娃。随着年齡增長,他從放牛娃慢慢地成長爲長工,由于他勤奮善學習,最後成了長工的首領,當時叫做‘作頭’。一切地裏的種植及作物的收獲,都由他操持。春去秋來,入冬農閑,他帶領着長工們舂米,楊财主帶着他把舂來的米運到黃水縣賣。楊财主看他是塊材料,夜裏教他識點字,或打打算盤。
那時交通甚爲不便,沒有車輛,即使有也無非是老牛駕車。老牛駕車運不了多少,一車無非二三百斤。好在橫渡村前有條溪流,常年奔流着,溪流中的竹排彌補了交通的缺陷,肩負起運輸的重任。
橫渡村,地處白灘縣上遊,順村前的溪流三十裏就到白灘縣進入白灘江。而黃水縣就在白灘江下遊一百二十裏處。
那天,楊财主和喜娃裝了三竹排大米到了白灘江,租了條船,把大米轉到船上,向黃水縣進發。
那是三月初,風和日麗,江岸的楊柳已發芽了。江面清風徐來,水波不掀。喜娃身穿藏青長衫,外套綠色夾襖。那天喜娃心情特好,拿出了當年放牛時見到啥就唱啥的腔調,放開歌喉唱了起來:
“三呀三月裏,好呀好風光;燕子初來築窩忙,春風拂岸柳絮飄,……”
這時迎面來了一艘商船,船上坐着兩位穿着大紅紡綢長衫,頭上梳條長辨,正在下棋,聽到喜娃的歌聲頓時笑了起來。也唱起了山歌:
“小呀小小青蛙,穿呀穿綠襖,……呱呀……呱呱叫……”
喜娃頓時來氣,放開歌喉回敬:
“落呀落湯螃蠏,着呀着紅袍……無呀無聲響……”
那商船上的客官也來了點氣,雖然喜娃長得眉清目秀,但一身的粗布衣衫足已說明他的身份。回敬着唱:
“四腳郎跤象田龜,卵子拖泥啥風流?今日乘船迎風唱,好比青蛙上岸呱呱叫!”
喜娃氣青了臉,罵了聲我種田的咋啦?竟被嘲笑!也立馬回敬道:
“紅殼将軍休神氣……”
他正在回敬,隻聽見楊财主罵道:“喜娃,你不可無理!……”說着,欠欠身對那商船上客官說:“兩位客官,我向你倆陪禮了,小侄年幼無知,多有得罪,萬望高擡貴手,請休與計較……”
隻見那商船上的客官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那裏,那裏,我們隻是看你小侄面目清秀,才思敏捷,逗他玩玩……談不上得罪……”
說話間兩船靠近,相互道個萬福,隻見那船上一位年長的客官問:“老哥這是要去那?”
楊财主說:“運了些大米去黃水縣賣,……客官這是打那裏來,去那裏?……?
“在下從黃水縣來……”那位年長的客官說着用手指了指船上的貨物說:“這一船的酒,準備發到白灘縣及白灘縣上遊的先慶縣的幾個酒鋪裏經銷。
“你是幫人運的,還是自家的?”楊财主問道。
“自家的,家有釀酒的作坊……哦,你這大米是已有客戶的,還是在集市上賣?”
“早先我常年都有固定的客戶,自從去年起,那客戶經營不善,涉臨破産,所以自去年起很少給他發貨,……”
“既然這樣,你幹脆賣到我家,隻要貨物沒啥問題,價格随行就市,水漲船高,貨到付款!”說着寫了個便條,兩船慢慢靠籠,遞了過來。
楊财主見他爽快大方,心中暗喜,說:“敢問客官貴姓?”
“在下免貴姓王。”那客官接下說:“你拿這便條,可到興隆客棧下榻,客棧老闆是我表姐。客棧靠江,你可停泊。待明天讓我表姐領你到我家談價錢,你會省下不少麻煩,……”說罷讓艄翁加速劃船逆流而上,長揚而去。
楊财主大喜。一路無話,傍晚時分,便到了黃水縣。不多時船就到了興隆客棧,他們泊了船,上了岸。進了客棧,見門前放着兩盆雀梅,進門便是廳堂,正中牆上挂着一幅山水,兩邊貼副對聯.
上聯是:若不撇開終是苦,
下聯是:各自捺住即成名。
橫批是:撇捺人生。
楊财主見了心中一震:這副對聯頗有深意,看來這客棧老闆有些來曆!山水畫下放一張長桌,長桌兩端各擺放一茶幾,茶幾上各擺放一盆春蘭,蘭花盛開着,散發出沁人肺腑的清香。長桌前放着兩把太師椅,桌椅一塵不染,很雅緻,别有一番味道。
楊财主剛從太師椅上坐下,隻見一小女子捧來了兩杯茶一盤瓜籽說:“客官,請用茶。”這小女子雖不十分漂亮,卻也眉清目秀。穿一身普通衣衫,但卻也整潔非常,給人一種幹練的感覺。
楊财主說:“小姐,請你家主人來一下,我有話說。”
這小女子應聲而退,轉身喊:“媽,客家找你”。一會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來了。楊财主起身從懷裏掏出王客官的條子遞給她。說:“老闆,怎麽稱呼?”她笑着說:“在下姓周。原來是表弟的客人,好說,好說。你們的大米運到那裏了?”楊财主說:“泊在你客棧門口了。”她接着動手炒菜溫酒,說話間,一桌菜就備好了。
楊财主讓喜娃去船上叫上艄翁一起用餐。飯後,艄翁說一船的大米讓他有點不放心,就回船上睡了。周老闆領着他倆到了客房。
已是打烊時分,周老闆點了燈,隻見壁上挂着一幀字畫。
上面寫着:“自身下河知深淺,親口嘗梨識酸甜。”
這幀字畫表得雖然一般,言辭有些粗俗,但字卻寫得不錯,其含義卻也頗爲深長,細品之中,不覺饒有滋味,大有參透人生,看破世态炎涼而文字之間透出一絲凄涼之感。而下面沒有落款。楊财主正在納悶,隻見周老闆說道:“這幅字是在下的拙筆,即興而作,讓你見笑了……”楊财主說:“那兒的話,這字剛勁有力沒幾十年的功力是達不到這水平的。”周老闆眼眶裏淚水打滾着說:“我原是書香門第。不幸丈夫早亡,撇下我母女二人相依爲命。緻使家道中落。曆盡千辛萬苦撐起這個客棧哀勉強度日,……”說着轉身離去,說要督促女兒寫字、對對子。
楊财主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肅然起敬。
三、喜娃顯才對下聯
這客房臨江,推開窗門,江面已彌漫着薄霧,江上漁火點點,時隐時現。偶有漁歌互答,給這江上增添了幾分情趣和神秘的色彩。
一陣江風吹來,險些吹滅了油燈。楊财主急忙關了窗門。轉身環顧四周,牆壁貼着壁紙,臨江的窗前擺着一張桌,桌傍一隻茶幾,上面擺放一盆石菖莆,幾把椅子,照例是一塵不染,再看四周,除了還有二張床也就别無他物了。楊财主不悅,對喜娃說:“讓周老闆把這盆花草移掉……”喜娃疑惑地問:“爲啥?”
“你讓周老闆移掉就是了,她會明白的……”
喜娃應諾。這時周老闆正在廳堂看女兒寫字,嘴上卻喋喋不休地數落着:“讓你每天寫三闆字就這麽難嗎?天天催着,象要你的命似的,也搞幾天讓我不用催行不?那對聯下聯想出來沒有?……我跟你講,都三天了,還對不出來,今天可是最後一天了……”周老闆下了最後的通緝。見喜娃過來問:“客官有啥吩咐?”
喜娃說:“我大叔讓你去把那盆花草拿掉,他好象不喜歡……”
周老闆一怔,然後笑了起來:“好說,好說……”
“還有油燈的油也不多了,該加一些。”
喜娃自八歲來楊财主家放牛,楊财主看他聰明伶利,有心栽培他。每天晚上教你識字,打算盤。後來年紀稍長,教他對子,從一言、二言、三言、……一直到十幾言。加上他整天放牛無所事事,跟着年長的放牛娃看到啥就唱啥山歌,頭腦反映很靈,出口成章。今天見周老闆女兒對不出下聯,便有心要試試。趁着周老闆去儲藏室拿油的當兒問她女兒:“啥上聯?讓我看看。”
周老闆女兒說:“‘白灘白雞啼白晝’。求下聯。”
喜娃聽了笑着說:“這有何難?告訴你:‘黃水黃犬吠黃昏’。”
周老闆女兒聽了高興得合不攏嘴來。正在興高采烈時周老闆從儲藏室出來,将油瓶交給喜娃說:“你們那麽高興都聊些啥?”喜娃說:“說笑着呢。”周老闆說自已還要拿點東西,讓喜先回。
喜娃拿着油瓶回到客房,加了燈油。把剛才的事跟楊财主說了。楊财主問上聯是啥?喜娃說:“上聯:‘白灘白雞啼白晝’。”
“那你給的下聯是啥?”
“我給的下聯是:‘黃水黃犬吠黃昏。’”
楊财主笑了起來:“對仗還算工整。”說着闆起了面孔訓斥道:“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是好出風頭,她母親管教女兒嚴格是應該的,你這一插手,就不對了,她母親這樣聰明的人能不知道?你能瞞得過她的眼睛?以後少惹是非!……”
正說着,周老闆捧着一盆文竹進來說:“這盆文竹,幾年都沒換土,今天上午稍閑,我把它換上新土,放在外面,下午一時忘了拿回來。”說着,笑嬉嬉地把文竹放在窗前的桌子上。指了指正在練打算盤的喜娃問:“這位是……”。
楊财主說:“是我的侄子。”
“多大了?這孩子挺俊秀的,反映也挺靈的。不知是否有婚配了沒有?”說着,瞟了正在練算盤的喜娃。
楊财主說:“都二十了,按理也該婚配了,但因種種原因,擱到現在,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接着,周老闆又問及楊财主家鄉何處?楊财主說:“老家是白灘縣橫渡村人”“橫渡可是白灘縣有名的漁米之鄉呢……”周老闆說道。接着大家又閑話了一回,周老闆起身走了,說大家都早些休息。
世上有的事往往讓人猜不透,想不明。喜娃也一樣,一頭霧水:明明是讓她把石菖莆拿走,可偏偏周老闆又拿了盆文竹過來,而楊财主卻也不反對,反而高興。真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他問了楊财主:“叔叔,我搞不明白,讓周老闆拿掉石菖莆,而她反而又拿來了一盆文竹……”喜娃打小就跟楊财主,楊财主也沒拿他當外人,所以喜娃都叫楊财主爲叔叔。
楊财主聽罷哈哈大笑:“你枉跟我那麽多年!連這都不明白!告訴你,口字裏面一個木是啥字?”
“是困字。”喜娃回答道。
“這就對了,困字對生意買賣人來說是很忌諱的。石菖莆雖屬草本,屬陰木,但陰木也是木呀,一個室内放一盆花草難道不是困字?而放兩盆就不一樣了。……周老闆雖是女流,但她的才智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我沒看錯的話,她定是個女才子……”
喜娃拍了拍頭說:“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層呢?”心想這倒也是,周老闆既然能參透楊财主的心思及含義自然也是不同凡響之人。
喜娃練了一會算盤,大家也都睡下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大家漱洗了一番。楊财主讓喜娃去船上叫艄翁來用早餐。他到了江邊,隻見周老闆的女兒在洗衣,兩人相視都笑了。喜娃說:你媽昨晚沒爲難你吧?”
“被她識破了,知道下聯是你想出來的,把我罵了一頓,罰寫字兩闆!”
“其實你媽也是爲你好,……”
“我知道,就是讓我覺得很嚴。”
“我要叫艄翁吃早飯了,以後有啥難隻管告訴我。”
“你賣完大米後不就回去了嗎?到那裏找你?”咳,你叫啥?”
“這倒也是,不過我會常來這裏的……我叫喜娃,你呢?”“我叫林婕”。
早飯後,他們在周老闆的帶領下,把大米運到了王客官的酒坊。酒坊主管見大米還好,且又是初次交往,就略高于市面的價格收了下來。過了稱,結了帳,喜娃忙裏忙外的。楊财主喝着茶笑眯眯的,心想:這喜娃在他的培養下,終于可獨擋一面了。
周老闆看到喜娃如此幹練,贊口不絕。晌午時分,一切都辦理妥貼,回到客棧。吃過午飯,楊财主結清了旅費,就打道回府了。
四、喜娃結婚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轉眼間就到了六月初了,打下的麥子都進倉了,那年麥子特别好,楊财主又準備運到黃水縣賣。時令正值夏種,喜娃自然脫不開身,但楊财主實才離不開喜娃,喜娃思量再三,決定送楊财主到白灘江麥子裝船後回來。到底是農忙夏種,插秧、種豆等不能失時令呀!
兩天後,楊财主賣了麥子回來了。他興高采烈地帶回了一個天大的喜訊:“經王客官作伐,興隆客棧周老闆要把女兒許配給喜娃!”楊财主說着清了清嗓子說:“我也不敢貿然答應,這事我要聽聽你的意見。”
喜娃心想,這姑娘實才不錯,自己也很喜歡。但是自己山上三間破房,及年近七旬的父母,憑自己這點微薄之力,娶妻談何容易?人總要講良心,我不能讓她跟着一輩子受苦。
“你咋不說話呀?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你總不該拒絕吧?”
喜娃黙不作聲。
“至于彩禮、結婚費用這些事我會幫你打理的,房子,後園的兩間瓦房就歸你住了。”楊财主說。既是親戚,幫了你也不是外人!
喜娃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然也不好反對,當下就應承了:“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而我啥都不懂,一切都憑叔叔作主。”心想,這輩子要是真的失過這個機會,日後可能就難了。真所謂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不如答應了,日後加倍報答他就是了。
過幾天,楊财主又要運麥去黃水縣了,他備了份彩禮順便去興隆客棧把這親事給定了下來。……楊财主作主,雙方擇個吉日,就把這婚事給辦了。
光陰荏苒。轉眼間,一晃,一年多就過去了。喜娃和林婕兩口子恩恩愛愛,還生下一個胖小子。楊财主也沒把他倆當外人。象一家人一樣和和睦睦,喜娃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每天在田間勞作,起早摸黑。心想,人常說大恩不言謝,隻能放在心裏把自已一生的精力奉獻給楊财主。
可是好景不長。喜娃的父母原來在窩山家裏靠砍竹子編竹籃掃帚過日子的。一天他父親在砍竹子時不小心從山崖摔了下來,摔斷了腳骨。常言道傷筋動骨百廿日,得四個多月的漿養。沒法子,喜娃隻得向楊财主請假。回家服侍父親。四個月待父親傷好後再來橫渡。于是帶了老婆兒子回家不提。
卻說周老闆自從嫁了女兒之後,日夜思女心切,但因新招的小工業務生疏,急需培養,于是一拖再拖,直到有了外甥,想去橫渡看望,但是客棧裏實在放心不下,隻好又擱了下來。現在聽說親家翁摔斷了腳骨,再也無法再拖了!于是,她備了兩份禮物,一份是給楊财主的,另份是看望親家翁的。還給外甥買了一些衣褲鞋帽之類。
她一路舟車勞頓到了橫渡時,己是傍晚時分。楊财主熱情地款待了他。并告訴她喜娃和林婕已回老家窩山了。
當夜,周老闆就在楊财主家住了下來,第二天,楊财主讓管家也帶了點禮物借送周老闆上山之機看望喜娃他父親。備了頂轎送周老闆上山,以盡地主之誼。
那是個夏未秋初的上午,秋風徐來,沿途風景如畫,周老闆坐在轎裏心曠情怡。心想,自從老公去世之後,含辛茹苦,把女兒拉扯長大。現在嫁了個精明強幹的女婿,對死去的老公也算有了交代。白灘縣地處丘陵地貌。窩山,在周老闆想象中,無非也是靠山的村莊。而現實的生活中,往往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周老闆也不例外。近晌午時分,他們一行慢慢進入“鬼叫崖”山口。時值秋初,秋老虎肆虐,晌午這天氣竟暴熱起來。山路開始陡峭起來,沒想到正在這緊要關口,其中一個轎夫竟崴了腳,擡不成轎了,沒辦法,周老闆隻好下來步行。
五、周老闆哭山
原來清朝婦女從小都開始裹小腳的,婦女以腳小爲美。周老闆也不例外,裹了小腳。裹了小腳走路不行,走山路更不行。炎熱的山氣浸來,令她不覺大汗淋漓。沒走幾步,腳又疼痛起來,她禁不住大哭道:
“我隻當是:橫渡富蔗大谷堂,魚米之鄉聞四方;
怎曉得:山道漫漫陡又高,窩山山頭爬不上!……
走三步來停兩停,氣呼喘喘何時了……,
三寸小腳鑽心痛,幾聲悲音哭斷腸……”
這哭聲驚動了草叢中的山雞、野兔、跳躍着的松鼠……隻見她又接下哭道:
“時望山雞騰空起,旋看野兔竄山崗;
毒蛇擋路吐紅信,松鼠跳躍上樹梢!……”
周老闆悲聲嘁嘁,令管家六神無主,勸也不是,不勸也不對:一個生長在縣鎮鎮裏的姑娘,下嫁到崇山峻嶺的小山村裏她母親的感受可想而知。聽到她哭到傷心處也難免跟着落下幾滴淚來。
他們來到長滿茅草的峻嶺,而山路上卻鋪滿已風化的小岩石。她被腳下的亂石絆了一下,一個踉跄,一下子撲倒在茅草山上,茅草葉很鋒利,她的雙手挫在茅葉上,馬上被割出兩道傷口。
她爬了起來哭道:
“兩腳踏在石子灘,雙手挫去茅草山;
茅鋒如鐮傷人手,碧血鮮紅染衣衫;………”
好在管家懂一些止血的草藥,他拔了一些,用嘴嚼爛給周老闆的手敷上。說:“我們慢慢來,不急。”
周老闆擦了擦淚眼問:“還多遠?”
“不遠了,大概還有五六裏的山路。”管家說着指指不遠處的古松說:“我們到那大松樹下先休息會,再走吧……”
原來,清朝的民俗跟現在有着本質的不同,就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周老闆爬山有些實在太陡的山路,管家想拉她一把都覺得不妥,隻能任她自己艱難的爬着。憑她那“三寸”小腳,在這炎熱的秋老虎熏烤下,艱難的行走。到龍潭坑時,太陽快下山了。
龍潭坑,山泉轟鳴,飛瀑從幾十米的懸岩上傾瀉來,注入碧波如玉的龍潭裏,泛起層層波濤。潭水清沏見底,偶見幾條小魚在岸邊長滿石菖莆的水中遊弋着。此時,時近日暮,山中氣溫驟降,周老闆一路勞頓,饑渴難忍,于是喝了幾口龍潭水。頓覺神清氣爽。腦海中不禁帽岀: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的唐詩來。
她細想不妥,沒這個意境。腦海中又帽出:
“高江急峽雷庭鬥,古木蒼藤日月昏”的詩句想想又覺相去太遠。……
翻上最後的山崗,就到窩山了。窩山,那時僅三四十戶人家,四面環山,村莊就座落在這山腳下。據說鼎盛時人口達到上百戶。宋朝方臘曾在聚義。
這裏小祠堂前的戲台就是方臘起事時修建的,原是招募四方豪傑作擂台用的,起事時,方臘就站在這台上振臂高呼:殺富濟貧,替天行道!
當然這也是當地百姓的傳說和演義,野史的傳說往往說不清道不明的,誰也無法考證這是事實還是謠傳。不過從這戲台的四支柱子上,多少也能看出往昔的恢宏:四支柱子全是花崗石做就,精緻非常。經曆了幾百年的風雨洗禮,頂棚的油漆雖然有些剝落,台頂背的瓦片有些破損,但也淹蓋不了昔日曾經的輝煌。
那天,周老闆和管家走過年久的祠堂,從戲台前經過。來到喜娃家時都已傍晚了。一年多未見,女兒明顯地憔悴了,母女倆抱頭大哭一場。管家在一邊說:“母女倆這麽長時間沒見面應該高興才是。”可也是,人就那麽怪,在危難時會哭,在高興時也會哭。
過了一會兒,周老闆說要去看看親家翁。管家因受楊财主的囑托,也拿出禮物。林婕說:“公公在床上躺着呢,婆婆到後山挑柴去了。”說着趁着兒子熟睡領他倆去看望公公。
原來,喜娃家有三間山土築就的所謂平房。座北朝南,東頭的一間是喜娃林婕的卧室,中間是喜娃父母編竹籃掃帚的工作場所。西頭一間是竈間,這竈是雙眼竈,靠牆邊是放大鍋的,用來煮豬食或放蒸籠蒸饅頭用的。靠外面是小一點的鍋,用來做飯炒菜的。竈的前方是“竈山”,“竈山”上方貼有一竈神畫像,撐管着這一家的夥食。生火做飯時,炊煙通過“竈山”排放到牆外的煙囪。“竈山”下面是竈門,柴火就從這竈門塞進去的。“竈山”前橫豎着一塊與竈一樣長的石闆,這石闆一五寸埋在地下,一頭靠牆,一頭用磚沏上堵住,這石闆就叫灰爐堂石,石闆與竈門口之間就叫灰爐堂。竈内燒出的灰爬出來在灰爐堂内。這樣即便有些爐灰還有火星,也不會釀成火災。冬天,山裏山風四起,寒冷異常,山裏人家家戶杉放圍着灰爐堂,灰爐堂放些柴火燒着烤火取暖。
喜娃的父親的床鋪就在灰爐堂傍,灰爐堂石離床僅二尺的空隙。做飯時,就坐在床邊,可以往竈門裏塞柴了。山裏人爲了抵禦寒冬大部份人家的床都是這樣鋪的,尤其是老年人。到了夏天,也不礙事,山裏日夜溫差很大,如果白天汗流夾背,可是到了晚上睡覺得蓋上棉被,否則,就會受涼感冒。
閑話少叙。林婕領着她母親及管家到了西屋,對公公說:“爸,我媽和楊财主的管家來看你了。”
喜娃的父親掙紮着要起來,周老闆說:“親家公,你就躺着别起來。”說着順手把禮物放在竈台上。說:“你傷得怎樣了?”
喜娃的父親說:“不礙事,傷了一點點,躺上個把月就會好的……”
管家說:“打上石膏了吧?”
喜娃父親說:“原先我不想打石膏,夾上竹片就行了,後來太醫說,打石膏好得快一些,因爲固定性好……所以我随了太醫。打石膏了。”
“随了太醫那就對了,畢竟人家是太醫經驗豐富。”管家說着提着禮物對喜娃父親說:“楊财主備了些薄禮,讓我來看望你,希你早日康複,你兒子可早日回橫渡……”
“哎又讓他破費了!我們家實在欠他太多了。”
正說着,喜娃娘挑柴回來了,聽竈間有人說話,問:“兒媳囡兒,誰來了?”
林婕說:“婆婆,我媽和楊财主的管家來看公公來了。”喜娃媽一陣風似的從外面跑了進來,順手拿來挂在牆上的一塊粗布往臉上抹了一把說:“不知親家母要來,……真不好意思……”
說着動手生火燒了開水,打上了三碗荷包蛋。一碗給周老闆,一碗管家,還一碗給林婕,說:“山裏人,沒啥好招待,……”正說着,東屋的小孫子醒了,哇哇地直哭。
林婕正把荷包蛋捧給公公說:“公公,這個給你吃,吃好了,腳骨才能長得快!”轉身向卧房跑去。
身後傳來婆的聲音:“這個你一定得吃,吃好了奶水才足充,我小孫子才不餓肚子……”轉過身來對周老闆說:“自家養的雞,天天下蛋,我們天天吃,山裏人沒有啥好的招待,也隻有這個了。”
林婕的兒子剛睡醒,正鬧騰着,林婕抱着他來到周老闆跟前說:“你看誰來了?快叫外婆,你親外婆呀!周老闆接過來,親了親他,沒想到他竟笑了。林婕笑着說:“看來,還是做外婆的面子大……”
周老闆說:“這小傢夥真象喜娃!咳喜娃那兒去了?”
林婕說:“到山下集市裏賣竹籃和掃帚去了,起三更落半夜的。”
周老闆聽了,不覺歎了口氣,說到外面轉轉。
喜娃母親說:“馬上飯就要好了,别走太遠……”
周老闆說:“就在門前轉轉。”
山區的傍晚暮霭四起,炊煙彌漫,整個山村籠罩在這朦朦胧胧之中。不遠處傳來龍潭坑的飛瀑轟鳴聲,夾雜着村莊某一角落的犬吠聲,使這山村顯得分外神秘。那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喜娃的三間平房沉醉在這朦胧的月光之中。但細看平房上蓋的瓦片有些零亂了。平房西邊披二間茅草房,一間用來養豬、養雞、養鴨,之類,另一間堆放鋤頭、犁耙等雜物。茅草房内的豬聽聽外面有動靜,以爲是喂食的來了。于是嗷嗷叫聲大作。後來,聽聽外面沒了動靜,又漸漸安靜下來。這動物刁着呢。……
正想着,林婕出來說:“媽,吃飯了,”周老闆轉身跟着林婕進屋,天已發黑,屋内沒有燈,用一根松脂點着插在一塊切開了的紅薯上,權且當燈,雖然還有些陰暗,好在月光透過屋頂瓦片的空隙,正好灑在桌面上,頓時使屋裏明亮了許多。桌子上菜已擺上:一碗腌臘肉、一碗野兔肉、一碗金針炒麻菇、一碗野雞肉、一盆炒雞蛋、再一個是炒鞭筍。喜娃母親說:“親家母,山裏人,拿不出啥象樣的東西,不好意思……”
周老闆說:“那兒的話,既是,親戚,說這樣的話真的是見外了,沒意思……喜娃咋還沒來?”
喜娃母親說:“喜娃現在是來不了的,可能還得過上一個多時辰。他天天趕集,上下山都有三十多裏,還得賣籃子、掃帚,爲了多賣一些,甯願晚點回來……賣不完的還得挑回來,因爲轉天就要挑到别處賣。”
她說着要給周老闆倒酒,周老闆倒上酒,周老闆說:“我從不喝酒。”既不喝酒也隻好作罷,接着給管家倒上一杯說:“這是自家釀的紅薯酒,活血抗風濕。”說着轉身給喜娃他爸盛了一碗飯,挾上一些菜讓他坐在床上吃。又從林捷手中接過小孫子,讓林婕坐下吃。自己抱着小孫子東轉轉,西轉轉,嘴裏哼着小曲哄着;眼睛又不時看向門外,看看是否喜娃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大家都吃好了。喜娃娘又收拾碗筷,把菜捂在鍋中,待喜娃回來吃不涼。然後又去喂豬。然後自已悄悄地從銅罐裏盛了碗紅薯,坐在角落裏吃起來。周老闆看在眼裏,五味雜陳,鼻子發酸真想哭一場:自己嬌生慣養的女兒,竟卻嫁在這個崇山峻嶺之中,還是自已親手把她許配出去的,想着,止不住的眼淚竟滑落下來。
鄰居阿四來串門,看有客人準備退回,喜娃母親把他喊住說:“四娃子,你過來,我有事問你。”然後在阿四的耳邊悄悄地說着,阿四不斷地點頭。未了,隻見阿四說:“我先過去,喜娃啥時候能來?”喜娃娘說:“可能還要,待會兒,不過應該快到了…”
周老闆因爬了山路累得不行,喜娃娘就按排她和林婕睡在東屋,中堂鋪了一張,就讓喜娃和管家睡在一起。周老闆母女倆聊了一會,接着慢慢地進入睡鄉,朦矇胧胧中,聽到喜娃回來了,對他母親說:“今天運氣好全賣完了,……”
他母親在邊“噓”的一聲,壓低聲音說:“你仗母娘來了,在東屋睡着呢。”說着給喜娃盛了飯揣上菜讓他吃着,矇胧中又似乎聽到阿四進來,好象是背了啥東西進來,隻聽到喜娃娘說:“你拿那麽多來怎行?你們家不吃了嗎?”
“我們家有呢,”阿四壓低了聲說:“這你就别擔心了,先把眼前結給解了再說,别想那麽多了……”說着又低聲說:“喜娃,快點吃完,我們抓緊出去獵點回來。”
一會兒,聽見喜娃吃完飯與阿四出去,說帶上長矛大刀,帶上二條獵狗夜獵去了……半夜時分,隐約又聽見喜娃回來了,對他母親說:“今晚運氣真的不錯,打了二隻野兔、兩隻山雞、一條狐狸……明天讓阿四宰好,跟他對半分了。不過今晚也出了一個情況,”喜娃說着擦了一把臉,繼續說:“就是這兩隻山雞,我和阿四追趕時,它們卻飛進了玄女娘娘廟,我們倆追了進去,關了廟門。當時我倆舉着火把,這兩隻山雞先是飛到案桌上,見我們關了門,飛來想沖出去,碰到門就掉了下來,它們一掙紮跳到門兩邊的佛像頭上,我趕過去手起刀落,山雞跑了卻把佛的耳朵給砍了下來,阿四也一樣,手拿長矛趕了過去,山雞沒刺到,卻把佛像的鼻子搞了下來。”喜娃說罷洗洗上床睡下了。
喜娃娘聽罷大驚失色,但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了。心想找個懂行商量商量,把這事給了了。睡了沒二個時辰,又聽見喜娃起來,把銅罐裏的紅薯熱了熱,胡亂地吃了起來,喜娃娘蹑手蹑腳起來,壓低了聲說:“娃子,你淨吃紅薯怎成?整天牛筋馬力的,上山落坡地挑着,不吃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咋活?”
“你說啥呢媽?你看我不是壯實得很嗎?倒是爸的病體,吃好一點好得快一些,再一個你現在是我們家的頂梁柱了,你也不能老吃紅薯,你要是倒下,我們家就塌了,再一個林婕要是吃不好,就會沒奶水,娃兒就受到影響,仗母娘來家總也不能讓她吃紅薯。”喜娃娘見抝不過他,也隻好随他。他好後又裝了一袋紅薯,說是權當午飯了。挑着一頭掃帚一頭籃下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