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亨匆匆進了拂花苑。
拂花苑的前身是前朝一位公主的私人園林,前朝滅亡後,被中秦的開國皇帝賜給了自己當時最喜歡的一位皇子。
不過這個皇子後來牽扯進一樁謀反大案,又被他父皇賜死。
園子日漸荒廢的幾十年後,有位神秘商人,把它買了下來,改建成如今的拂花苑。
現如今已經是雍京城内最爲隐秘的風雅之所。
劉亨對過來接待他的侍童說了約好的房間名稱,一路腳步匆匆,等到進了屋子才摘下頭上的遮掩面容的帽子,看到已經坐在桌前的梁尚書,走過去施了一禮“下官見過梁尚書。”
梁邱偏頭看過來,朝他招招手,“劉大人,坐。”
末了還親自倒過來一杯茶,劉亨忙誠惶誠恐地接過。
“老夫約劉大人來此的目的,想必劉大人已有猜測。”
劉亨小聲開口“梁大人,可是爲貴府小公子而來?”
梁尚書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劉亨連忙喝了口茶壓壓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髒。
梁邱直直看向劉亨“老夫有個想法,劉大人若想要貴公子秋後還好好活着,不妨仔細聽一聽。”
劉亨配合地湊近了些,“梁大人請講,下官洗耳恭聽。”
······
一刻鍾前。
兩邊燈籠高懸,照得高大門樓内外恍如白晝。
往裏面看可以看到一排排燈光下的小路,除此之外便是安靜的夜色。
燈火便猶如星河。
李孑仰着臉看向前方巨石上龍飛鳳舞的拂花苑三個大字。
“驚瀾。”
“嗯?”
“怎麽突然想起帶我出來約會?還找到這麽一個隐秘的地方。”
莫驚瀾沉默了下,“······時候不早了,要不我們先進去?”
“也好,”李孑偏頭看了眼四周來來去去的人,“沒想到這個時辰人還這麽多。”
她說着深吸一口氣。裏面應該種了很多花,隻站在外面就能聞見空氣中暗香浮動。周圍的人行走間都很默契般的安靜着,就算有人說話也壓低了聲音,莫名又多了一分神秘感。
“走吧。”李孑很自然伸手拉住莫驚瀾,擡腳進了園子。
剛進去就有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穿着統一青色短袍的少年迎上來,“歡迎貴客前來拂花苑,敢問貴客可有預訂房間?”
李孑下意識剛想搖頭,身旁莫驚瀾已經說道“含光苑,零七号。”
“原來是莫公子,請随小的來。”
他在前面帶路,李孑和莫驚瀾跟上。
“你怎麽知道他是莫公子?”拐進小路後,李孑突然出聲問道。
引路的少年微微側了側身,腳下速度不減,“回貴客的話,每日預定了拂花苑房間的客人,我們這些侍童都要牢牢記住。”
李孑恍然點點頭。
這年頭做一個小侍童沒有好記性也白搭。
等到了含光苑零七号房間,早有一名侍女在門口候着,屋内已經染了香煮上茶。
恭請李孑和莫驚瀾入内後,兩人行禮退去,還不忘提醒了一聲,“貴客如有什麽吩咐,隻需拉兩下桌子上空的搖鈴便好。”
李孑在人走後在屋子裏轉悠了一圈,最後才走到茶幾前坐下,“驚瀾,你什麽時候訂的房間?”
“兩個時辰之前。”莫驚瀾把手下剛剛泡好的茶遞過去一杯,“官官,待會安靜,不要出聲。”
李孑“······你搞什麽鬼?”
喝了一杯茶,旁邊屋子傳來了響動。
李孑立馬看向莫驚瀾,内心陰謀論起來。
“你是有預謀的?”
莫驚瀾朝李孑眨眨眼,唇角勾了勾,“官官不妨先聽聽。”
······
含光苑零八号房裏。
劉亨面上多了一抹震驚,“梁大人,這事,丞相大人他真的願意幫忙?”
不是他不敢相信。
白丞相那人,一貫操心的是國計民生,伴的是聖上左右,公務繁忙,又怎麽會願意插手這件事?
除非······
梁尚書垂着眼輕抿一口茶,“這件事若是成了,老夫和劉大人你,自然是要投桃報李。”
“在加之戶部尚書林楚即将告老,劉大人未嘗沒有一争這一部尚書之位的能力。如若能得到丞相大人的支持,劉大人應該能穩操勝券了。”
劉亨握着茶杯的手輕輕發抖。
一部尚書啊!
這個誘惑對他來說不可謂不大。
但他也同樣清楚,這個世上沒有白得的餡餅。
一旦他真的接受了白丞相的幫助,就代表他登上了白丞相的船。
一榮俱榮固然好,但如若白丞相失勢,他也要跟着被打落塵埃。
這是一場賭局,賭注是他和他身後整個劉府的身家性命。
劉亨越是深想,越發呼吸粗重。
“劉大人,老夫記得,你家中隻有一個孩子。難不成你真準備白發人送黑發人,膝下凋零?”
劉亨眼中掙紮之色更濃。
沉默了片刻後,他才咬咬牙開口“梁大人,丞相大人可能保證,此事萬無一失?”
梁邱攏了攏袖子,表情多了三分氣定神閑,“老夫不妨再給劉大人透露個消息。不久前丞相大人已經跟聖上進言,調任京兆府尹郭純任魯東州知州,不日調令便會下來。”
劉亨已經自動延續了後面的發展。
京兆府尹的官職空下來,白丞相會安插自己的人,到時候,那京兆府大牢種可操作的空間,還能找不到?
想到還在牢裏吃苦的悱兒,劉亨終于下定決心。
起身,朝梁尚書作了一揖“還請尚書大人在丞相大人面前爲下官多多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
劉亨再次回座位上落座,見梁尚書端起茶杯朝自己舉過來,也趕緊端起自己的,在空中輕碰一下,雙雙飲盡茶水。
對視一眼,盡在不言中。
······
一牆之隔。
聽完全程的李孑面無表情。
“這兩個老東西!”
“你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莫驚瀾回“這園子,現在是天樞在管。”
李孑“······”
“官官有何打算?”
李孑剛準備開口,聽到隔壁的聲音又忙閉上嘴巴。
她剛剛好像聽到那兩個老東西提起蘇婆婆和葉長安了。
提起把他小孫兒打暈送去大牢的人,梁尚書面上一派肅殺。
“劉大人可有查到把你兒子和老夫孫兒送去京兆府的那個罪魁禍首?”
劉亨搖搖頭,“還未曾,大人可有線索?”
“那蘇婆子被人從義莊拉走,又設了靈堂,老夫派去的手下也查到那靈堂附近有人暗中把守,這說明那個報官的女子還跟那個叫葉長安的小丫頭有關系。”
“下官聽聞當時還有一隊黑甲宿衛軍,不知可否在這上面做做文章?”
梁尚書臉色黑了黑,“這條便算了,當時輪值的是成大佑,那家夥油鹽不進。他又曾是怡親王的護衛,咱們不好做得太過。”
劉亨一聽也隻能按捺下來,“可惜了!”
“不過隻要人還在這京城地界上,老夫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找出來。不殺之難消老夫心頭之恨。”
李孑聽到這句翻了個白眼,輕嗤一聲,表情嘲諷。
還能挨家挨戶搜查不成?
能的你!
莫驚瀾身上危險氣息一閃而過,看着李孑認真道“以後你去哪,跟我說一聲。難保這些人不會喪心病狂,要不然我會擔心。”
等旁邊屋子裏的人走了,李孑和莫驚瀾這随後離開。
看着漸漸遠去的兩頂小轎子,李孑默默思考了一番把人套頭打一頓麻袋的可能性,最後在莫驚瀾的勸說下無奈放棄。
打一頓痛快是痛快了,打草驚蛇就不美了。
使勁按住她蠢蠢欲動的手。
劉亨安全回到府中。
劉夫人還未睡下,坐在正堂喝着濃茶提神。
聽見外面聲音傳來,忙站起身喚了聲老爺。
劉亨看了眼屋子角落的刻漏,“夫人怎還不歇息?”
劉夫人拿帕子掩唇打了個哈欠,“還不是爲了等你。”
“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不行?”劉亨揮手讓丫鬟去打熱水。
劉夫人白了他一眼,“明天一早你就去上朝了,一上午都不定能回府,我這邊的事情着急得很,哪能一直等你。”
劉亨心裏壓着事,眼底多了一絲煩躁,揉揉眉心道“說吧,何事?”
“給悱兒找的那姑娘我已經接到府裏來了,下午我把人叫來見了一面,算算日子這兩天剛剛好,老爺明天可能把人給安排進去。這事可是宜早不宜晚。”
劉亨聽得一愣,“這麽快?”
“事關子嗣,我是悱兒母親,哪能輕慢?”
劉亨隻覺得腦袋更疼了。
一想到悱兒還能活,他就不滿意給他随便找個妻子了。
就算以後悱兒不能再用劉府公子的身份,但悱兒依舊是他劉侍郎的兒子,又怎能找個鄉野村女。
但他白天可是點了頭的。
隻能斟酌着推脫道“要不,再等等吧。牢裏還沒能打點好。”
劉夫人伸手往桌上一拍,震得桌上茶杯晃了晃,“這事怎麽能拖,說句不好聽的,悱兒沒有多少時日了。女人每個月就那麽幾天,老爺,你是不是不想抱孫子了?我這麽辛辛苦苦爲哪般,還不是想讓咱們劉家有後?這可倒好,我這邊辦好了,你那邊又給我拖後腿。牢裏還用怎麽打點,不就是多塞點銀子,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罷了,你們都退下!”
劉亨朝堂下候着的一衆下人揮了揮手,等屋子裏隻剩下他和劉夫人兩人。
“夫人,你可知爲夫今晚出去所謂何事?”
“還不是你們同僚之間的應酬?”
劉亨直直看着劉夫人“今天約爲夫出去的是工部尚書梁大人,跟咱們兒子一起蹲了大牢的梁印祖父!”
接着他便說了今晚密謀之事,不過隻提及了如何把劉悱和梁印撈出來,其他的都沒有開口。
但就算是這,也把劉夫人一個後宅婦人吓得不輕。
倒茶時的手一抖,差點把滾燙的茶水灑進袖子裏。
“老爺,您這是瘋了不成?這可是欺君之罪!”
“非也,夫人,此事大有可行,”劉亨不便說投靠白丞相之事,隻好迂回解釋了一番,最後道,“我現如今說出來也隻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這件事你隻做不知便可,爲夫自有萬全之策。”
熱水打來了,劉亨起身離開。
劉夫人坐在堂上久久未動,眼神冷幽幽一片。
她覺得自己夫君是在作死!
但這事,也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夠插得上手的。
這下該如何是好?
回去的路上李孑跟莫驚瀾讨論該怎麽揭穿那兩個老東西的計劃。
她更傾向簡單粗暴。
先他們一步把牢裏那兩個人弄死。
一了百了。
莫驚瀾“然後呢?官官可要就此離開京城?畢竟那兩人一旦在牢中無故死亡,劉亨和梁邱勢必不會善罷甘休,難保不會狗急跳牆。”
“那你說,該怎麽辦?”
莫驚瀾看向宮城的方向,“現在這位中秦皇帝,雖說性情溫和,有些優柔寡斷,有失爲君之道。但從劉悱和梁印二人的處置上,不顧臣子的哀求判定那二人問斬之刑,可以看出來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臣子準備瞞天過海,用無辜之人的性命去換回自己後輩的性命,決計不會輕饒。到時候,便不用官官你自己動手了。”
“可如何讓他知道,”李孑跟着朝宮城看去,隻看了一眼就像是被刺了一般收回目光,“難道要闖進宮裏,到皇上面前告密?”
“此事隻需一個引子。我們隻需要讓皇上有所懷疑,爲君者一貫多疑,他自會派人去徹查。”
“郭純。”莫驚瀾說出一個人名出來,“京兆府尹官職不高,但卻是深得皇上信任的位子。而他現在又是劉亨和梁邱的眼中釘,我想,絆倒劉亨和梁邱二人,這位郭大人一定很有興趣。”
李孑接着他的話說道“隻要郭純模棱兩可向皇上說劉亨和梁邱意欲瞞天過海,并威脅于他,且又見牢中劉悱和梁印二人有所預謀,種種現象之下,皇上定會選擇暗中徹查此事,到時候不但會查到他的兩位臣子意欲救出自家後輩,還有可能會順藤摸瓜查出來他們還與丞相勾結。”
李孑興緻勃勃總結一番,當下便決定道“我明天就去找郭純。”
還想殺了她,那就别怪她先下手爲強。
拐過最後一條巷子,眼看即将到家,李孑突然摸了摸心口處,擡頭往前方望去。
她又聽見了螟蟲的叫聲。
是虞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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