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附近巡邏的黑甲宿衛軍聽到異動匆匆趕來。
内城不比外城,能住進來的非富即貴,這一片地界住得又多是達官顯貴,哪個敢輕忽。
這一隊宿衛軍領頭的是個黑臉漢子。
等他領着下屬匆匆趕至出事的小巷,饒是他自認算得上見多識廣,也沒能料到會看見這麽一副詭異的畫面。
緊窄的小巷内,拉車的馬被拴在一棵大樹樹幹上,後頭拉着的車廂破破爛爛,看那木頭斷裂的形狀,不難猜出是瘋狂奔跑的馬匹載着車廂裏的人,連番撞擊出來的。
光看那木頭茬子,也能想見是多大的力道。
嘶,估計骨頭都斷了吧!
又見馬車旁邊的地上,橫卧三人,臉埋在地上看不清面容。
不過從其中那一胖一瘦的人身上穿着的錦衣華服來看,一眼可确定是兩個富家公子。
而能夠在這條巷子了駕駛馬車,還能有這般胖到讓人不忍直視身形的,黑甲宿衛軍一隊隊長成大佑頓時想起一個人來。
戶部左侍郎劉亨家的二公子,劉悱。
這個認出來了,那另一個瘦得跟麻杆似的,不做他想,應該是工部尚書的小孫子,梁印。
京城有名的浪蕩纨绔子組合。
成大佑每次提起這兩個人都嗤之以鼻,但誰讓這倆人一個有個好爹一個有個好祖父。
至于剩下的那個下人打扮的,就一點都不重要了。
看出三個人身踢還有起伏,代表還沒嗝屁,他揮揮手讓下屬把人給扶起來,接着看向了這巷子裏在他們過來之前唯一還站着的女子。
視線落在對方懷裏明顯昏迷的小女孩身上,眼神頓時一變。
電光石火間,成大佑腦海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他剛準備開口問話。
“這位大人,我要報官。”李孑聲音冷冽,伸手往剛剛被攙起來的三個人身上一指,眉目肅然,“此三人,殘殺老弱,強搶幼女。敢問按照中秦律例,此等惡行,該當何罪?”
······
京兆府尹郭純今天頭疼得厲害。
原因便是他剛接下來的這個案子。
犯人青天白日,強闖民居,殘害一位老人,強搶了人家孫女。
按照中秦律例,這兩件罪行判下來妥妥是打入大牢秋後問斬的下場。
可兩個犯人,一個是戶部侍郎的兒子,一個工部尚書的孫子,兩個家長的頭銜個個比他大。
雖說這倆天殺的幹的事不可饒恕,但他要真的這麽判了,那就是同時開罪了戶部侍郎府和工部尚書府。
到時候該擔心身家性命的就是他自己了。
想到這他忍不住擡眸,看向堂下站姿筆直的少女。
犯人是被宿衛軍給擡到大堂的,昏迷不醒形容凄慘,動手的就是這位。
心下歎了一聲,這年頭路見不平拔刀相向的人,不多了。
門外和後堂同時傳來腳步聲。
李孑看了眼兩邊,默默後退一步。
門外進來的是前去婆婆家中搜查證據返還回來的宿衛軍一行,後堂出來的是請來看診的大夫。
郭純先朝走出來的大夫招了招手,“人都診治得如何?”
“回大人,那小姑娘先是驚懼過度,又被暴力敲擊後脖頸導緻昏迷,段時間内還醒不過來。等醒來後,還需吃上幾劑安神藥。至于另外三人,”那大夫說到這裏忍不住看了一眼李孑,“那位胖公子和車夫皆是被一腳踹到胸口,短暫閉氣,後腦勺又撞到地面石闆,兩相夾擊緻使昏迷,估計再過不久便能醒來。至于那位瘦公子要嚴重一些,周身多處骨折,脾髒有出血迹象不算太重,隻不過要想傷愈,起碼要卧床最少半年。”
“還,還有······”
“吞吞吐吐作甚?”郭純眉毛一皺,按住桌子下面還在抖的手,“還有什麽傷勢,說!”
“······是。大人,那兩位公子,今後,恐怕都不能人道了!”
郭純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大人。”
郭純揪着胡子的手一抖,拽掉了幾根胡子。
李孑拱手,低眉斂目“這事民女可以解釋。民女當時阻攔馬車去路,那二人見我貌美,欲行不軌,民女出于自衛,不得已之下,隻能廢了他們。”
郭純“······”
這姑娘貌美是真的,那兩人什麽德行他也是了解的,隻不過今天踢到鐵闆了!
他還能說啥?
心累擺擺手,“田大夫先去後堂歇着吧。”
成大佑上前一步,“大人,卑職帶下屬去了命案現場。經查證,被害之人是葉蘇氏,死因是被木頭重擊頭部,導緻頭骨骨裂,失血過多而死。屬下還帶人尋訪了左鄰右舍,那位蘇婆婆早年喪夫,靠着織布養活獨子,之後獨子成親,在他妻子懷孕之時離家參軍,後戰死沙場,後兒媳在生子之時又死于難産,蘇婆婆便獨自撫養孫女長大,平日與人爲善,也不曾與人結仇。此次遇害,應是爲阻攔孫女被搶,被打殺緻死。”
堂内靜默,堂中衆人心頭唏噓。
“大人,”李孑目光直視向郭純,“不知殺害軍中烈士之母,又強搶烈士之女,又該作何判處?”
郭純對上李孑過分鋒利的目光,心頭忍不住一跳,脫口而出道“罪不容恕,自然是要重判。”
“大人英明。”
“來人,把犯人劉悱,梁印押去京兆府大牢,待人犯醒來,本官再行宣判。”
“是。”
待看到後堂被拖出來的三人,郭純隻覺得心頭怦怦直跳。
但現在,還是要穩住。
等人一走,他就寫一道折子遞呈上去。
這事他求誰誰都不管用,還得聖上給他撐腰。
······
李孑抱着長安出來,就見成大佑候在外面,身旁停着一駕馬車。
“府尹大人吩咐在下送姑娘回去。”
李孑道了謝,不做推辭,上了馬車。
行至半途,車簾外趕車的成大佑突然出聲“李姑娘,劉梁二人身份不凡,你今日此番作爲,他們的家人可能會對你不利,務必多加小心。”
“多謝成大人提醒,民女曉得。”
車廂内,李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家中能養出來這等品性敗壞的子弟,想來這兩家人的人品也不如何。
這兩家人要是敢派人來報複,她就敢報複回去。
反正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馬車在宅子門口停下,李孑下了馬車,再次跟成大佑道了聲謝。
對方欲言又止,她察覺後稍微一想便心知肚明。
再加上之前在大堂上那京兆府尹的爲難,那二人絕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很有可能家中長輩在朝廷中擔任不小的官職,且職位比起京兆府尹來隻高不低。
這樣的人家,肯定會去暗箱操作,瞞天過海把人給保出來。
譬如用兩個死刑犯來代替行刑,又或者直接捏造一個替罪羔羊出來。
光是她自己,就能想出好幾種辦法。
更不用提朝中那些做官的人精。
隻恨她當時沒能想到這一層面上,直接把人滅殺了不是一了百了。
随後直接行李一卷,遠走高飛。
但現在就算後悔也晚了,好在她還有補救的辦法。
戶部侍郎府。
劉亨被丫鬟伺候着換下身上的朝服,“悱兒呢?”
劉夫人坐在旁邊羅漢床上抿了口茶,壓了壓鬓角的發絲,“那孩子天天跟梁家小子混在一起,見天的不着家,老爺怎麽突然想起他來了?”
劉亨皺皺眉,“悱兒也老大不小了,他雖非你親生,但他也叫你一聲母親。他的親事,你也上上心。”
劉夫人嗤笑一聲“老爺莫不是跟我開玩笑?”
“我哪裏開玩笑了。今天大理寺卿剛送了我一張請帖,他家老三下個月成親,我記得悱兒比人家還要大上一歲,我這兒媳婦都沒影呢!”
劉夫人把茶碗往桌上一擱,柳眉一豎,“就悱兒那身材,體重都不下三百斤了,你倒是跟我說說,誰家姑娘敢嫁?小時候我說敦促他減肥,你娘說人還小,多吃點胖胖的看着富态,現在好了,成天吃吃吃,吃成現在這副模樣,更别說還被你娘給寵得不學無術,整天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樣,怎麽,現在用起我來了?還成親,晚了!”
一拍桌子,劉夫人怒氣沖沖出了卧房。
劉亨氣得一甩袖子,朝着門口喊道“那是我老娘,百善孝爲先,我又能如何?隻說讓你想看相看,不求門當戶對,找個官職低些的也行啊!”
劉夫人頭也沒回,隻給他留下一個背影。
給他更衣的小丫鬟面對主家兩口子的争吵,腰彎得低低的。
“老爺,老爺!”管家突然在門外喊道。
劉亨滿臉不耐煩地把丫鬟揮退出去,“什麽事?”
“宮裏來人,讓老爺您進宮一趟。”
“我這剛回來,怎麽又要進宮,傳信的太監可有說什麽事?”
管家回道“沒有,不過來傳信的是聖上身邊甯壽公公的徒弟。”
劉亨心裏頓時打了個突。
他這職位又不高,以往來傳信的不過是一些三等太監之流,這次怎麽會勞動甯壽公公的徒弟。
那可是在二等太監裏面也排在最前面的。
“快快快,給我更衣!”
又重新穿上官袍,劉亨揣着落不到實地的心,忙去了前廳,跟正候着的同安公公見禮,又不着痕迹地塞了一個荷包過去,“敢問同安公公,聖上可是因何事宣召?”
同安把荷包利索往袖兜裏一塞,面色冷淡地甩了甩手上拂塵,“回劉大人的話,這事雜家也不知情,還請劉大人趕緊随雜家面聖去吧,聖上可等着呢!”
這番應對讓劉亨不知怎的,心頭又是忍不住一跳。
但這會也隻能強壓下心頭突生的那股慌亂,躬身道“是是是,同安公公請。”
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宮門前,劉亨下來驕子,稍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就見對面也有兩頂轎子正朝這邊匆匆趕過來,離得近些了,帶看清對面第二頂轎子上面的徽記,手上被控制住又是一個哆嗦。
待得對面轎中人下來,四目相對一刹那,驚愣之後就是面色一白。
劉亨快步上前,到了梁邱面前躬身施禮“下官見過梁尚書。”
“尚書大人,也是被聖上宣召進宮嗎?”
“你也······”
劉亨艱難地點點頭。
戶部工部沒什麽關系,要說同時宣召,聖上也該是宣兩部尚書來議事。
可偏偏叫得是他這個左侍郎。
要說他跟工部尚書服的關系,恐怕就隻有他家那個混賬兒子和梁尚書家的小公子梁印是發小了。
但願不是他想的那樣!
同安跟同去尚書府宣召的同順打了聲招呼,看向前面兩位大人,揚聲道“兩位大人,跟雜家進宮面聖吧?”
劉亨和梁邱對視一眼,一前一後,邁開總感覺有千斤重的步子。
這一刻,他隻想着到禦書房的距離能夠遠一點再遠一點。
但終點總會到的。
“叩見皇上,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頭頂遲遲沒有聲音,劉亨手臂撐着地面,額頭貼着禦書房冰涼的地磚,一時間隻覺得冷汗直流。
“啪!”一本薄薄的奏折兜頭扔過來,直直砸在劉亨後腦勺上。
他被砸地全身一顫,呼吸猛地一停。
跪他旁邊的梁尚書也好不到哪去。
成佑帝面色冷沉一片,“撿起來,看看你們教的好兒子,好孫兒!”
劉亨顫顫巍巍地擡頭,撿起落在臉側的折子,抖着手打開,目光落在折子上還新鮮的墨字上,一目十行看完,“啪!”
他重新拜伏在地,“微臣教子不嚴,微臣有罪,可臣隻有悱兒一個兒子,求皇上贖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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