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易領着漠北大小官員在府衙門外迎接,待看到從馬車中下來的人,饒是之前有過種種猜測,他也沒有猜到會是這位。
掌印司掌印使,聖上面前的第一大紅人,大太監虞懷。
短暫的驚愣過後,慕易雙手平放身前,拱手作揖,“漠北知州,慕易,見過掌印使。”
他身後的大小官員認識天使的寥寥無幾,聽見自家大人如此稱呼,本來微弓的腰更是下沉了些許,“見過掌印使大人。”
“都起身吧。”
清潤的男子嗓音在寂靜一片的府衙門外響起,還沒見過天使真容的大小官員又是沒忍住一陣好奇。
掌印使他們隻聽說過,本以爲是個尖利的老閹人聲音,卻沒想到這位掌印使的聲音居然出奇的年輕。
但心裏雖然疑惑,這會也沒人敢偷偷擡頭,去看上一眼。
畢竟周圍那一百多名甲胄齊全的大内禁衛,可不是吃幹飯的。
虞懷走到慕易面前正欲開口,卻是突然扭頭,看向府衙不遠的一處茶樓二樓。
如電眸光準确對上一雙看過來的眼睛,冷冷一瞥之後,又收回視線。
掩在寬袍大袖中的手指,微不可見地蜷了蜷。
就聽慕易道“掌印使一路舟車勞頓,府衙後院的雅舍已備好,煩請掌印使歇息片刻。”
虞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慕大人安排周到,本使這便卻之不恭了。”
慕易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待虞懷先行入内,又吩咐了下屬好好安頓這一百多位禁衛軍,這才疾走幾步跟上前面的背影。
剩下的那些府衙官員這才直起身,有些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府衙内那道已經快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
隻看到重錦威儀,翩然行去。背影纖長,雅潤端方。
不由面面相觑,這真是個太監?
李孑在那人消失在府衙門外時就收回了目光,轉身坐回到包廂雅座上,顧自倒了杯茶水輕抿一口,“那人倒是警惕。”
胡不爲坐在下首,“他發現院長您了?”
“嗯,”李孑眼裏多了抹沉思,“那位剛下了馬車,第一眼就是扭頭朝我這邊看了過來,連我都沒能反應過來,就跟他對上了。雖然我也沒怎麽掩飾打量他的目光,但能反應這般快,也說明了兩點。”
“哪兩點?”
“一個可能,是這人生性敏銳,因此對我的視線才會有如此快速的反應。還有一個可能,便是,這人會武,且修元力。”
胡不爲看了看李孑,“院長,您表情好像有些糾結。”
“嗯?”李孑瞥他一眼,“哪裏糾結了?”
胡不爲想了想,“大概是發現這位天使跟你預料到的不一樣,您不确定之前定下的對應之策還是否可用,但又有那麽一點棋逢對手的興奮,其中卻還夾雜了一絲,好像是驚豔?”胡不爲有些不确定,所以邊說邊偷偷去看李孑的表情,以此來判斷自己剛剛看到的是不是正确的。
“我剛剛聽慕易叫他掌印使,”李孑又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空蕩蕩一片的府衙門口,“但我覺得這人并不像一個太監。”
而且長成那般豔麗的容貌,當一個太監着實可惜了。
“掌印使?院長您聽到了?”胡不爲瞪大眼睛,目測了下府衙到茶樓的距離,“這麽遠您還能聽到慕知州說了什麽?”
李孑點點頭,“這就是會武之人和普通人之間的區别。”
胡不爲“······”這話紮心了,可他反駁不了。
李孑把人打擊完了,輕笑一聲把茶水一口飲盡,站起身,“走了!我會軍營準備接待這位掌印使,你回學院吧。”
胡不爲悶悶應了聲是,擡頭就見李孑又拿起随身攜帶的小鏡子往臉上鼓搗,“院長,既然現在漠北軍都已經認同了您,您何不恢複自己的本來身份?”
李孑給自己描完兩條眉毛,斜斜一挑偏頭看他,“官離将軍屬于戰場,可我之願卻并非戰場,所以爲了避免以後的麻煩事,還是要改裝的。”
這番言論胡不爲還是第一次聽說,不免可惜之餘又有些好奇,“那您之願是什麽?”
李孑絲毫不猶豫地吐出四個字來,“天下太平。”
胡不爲“······”
“您慢慢畫吧,屬下先走一步。”
······
府衙雅舍。
等慕易離開,虞懷揮退左右禁軍,直到房間裏空無一人。
他脫下身上的重錦華服,換了一身白色長衫,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但虞懷心裏并不平靜。
方才那一撇,看似雲淡風輕,實則讓他心如擂鼓。
那張臉······
門外婢子小心翼翼地聲音響起,“掌印使大人,熱水已備好,奴婢是大人派來,伺候您沐浴寬衣的。”
虞懷起身,行至門外,瞥了一眼正跪在門外的女婢一眼,“無需伺候,你且去吧。”
那婢子被掌事嬷嬷派到一個太監跟前伺候,本是滿心的不情願。
不過頭頂上的聲音實在溫潤好聽,她不由小心擡了擡頭,往上看了一眼。
映入眼簾的,先是潔白的長衫,随後就是豔麗到壓住了滿庭芳色的一張臉,她臉上頓時浮起了一絲紅暈,心頭的那一絲抗拒也瞬間消失無蹤。
“婢子,婢子受了管事嬷嬷吩咐,特來伺候大人,求大人不要趕婢子離開。”
虞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女婢一眼,剛才那道眼神,他有生以來見過無數次,心頭無端升起了些許厭惡,“那你不用走了。”
他在那婢子驚喜的表情上一掃而過,接着又道“就在這跪着吧。”
女婢驚喜的面容頃刻間頓在臉上,又緊跟着轉爲蒼白。
虞懷靜靜欣賞了一會,一撩衣擺,轉身離開。
沐浴完畢,他從浴房出來,經過門口那道祈求的目光,一絲眼角餘光都沒有露半分,進屋,關門。
看着面前毫不猶豫關上的房門,女婢這回再沒能撐起腰來,身子一軟徹底癱倒在地上。
院門口把守的兩名大内禁衛通通視而不見,隻在人跪地暈過去之後,一個人才走上前,把人給拖了出去。
又叫了灑掃仆人把門口清掃一番,不能髒了大人的地。
近午,慕易又過來一趟,“府中以略備薄酒,還請掌鏡使移步前院,讓下官招待一二。”
虞懷已經重新披上另外一套黑色華袍,慕易進來的時候他正看着看着棋盤上的一副殘局出神,聞聲擡頭,“慕大人可會下棋?”
“略通一二。”
“那你來看看,黑子這一步,又該如何走?”
慕易聽言走上前,又下意識擡眸看了這位掌印使一眼。
他還在京中時,曾遠遠見過這位總站在皇上身後的大紅人一眼,當時離得太遠看不清太清這人面容,他也就隻認得這人一身純黑官袍,腰系一塊通透的血色冷玉,給他感覺這人看起來并不像是一位太監,更是像從士族中走出來的大家公子。
這回終于得見容貌,驚豔之餘他也不由喟歎一聲,這位掌印使的容貌也太過出色了些。
想要做到心無旁骛地無視這麽一張臉,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好不容易沉下心思後,慕易定了定神,垂眸看向面前的棋盤。
松木棋盤天然一股松香,能讓人沉澱心神,他手裏撚了一枚棋子,慢慢沉浸在這黑白棋局之中。
棋盤上戰局膠着,黑棋主進攻,白棋主防守,但白棋防守滴水不漏下,目光遍布棋盤,竟毫無突破之口。
“啪!”
棋子重新落入棋簍,慕易苦笑一聲,“下官棋藝不精,實在想不出這黑棋應該如何走,才能打破這僵持之态。”
虞懷擡眸朝慕易面上掃了一眼,寬袖一拂,棋盤上黑白棋子頓時散亂成一副亂象,“既然如此,那就打破它,重啓一局。”
慕易聽着耳邊雲淡風輕的聲音,心頭卻是突兀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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