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一刻,不早不晚。
黑壓壓一群人穿着束身黑衣,齊聚軍營門口。
面巾遮住面容,隻餘下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這次兩軍明面上暫時休戰,以留喘息之機。
但他們雙方也都很清楚,明面上不打,不代表暗地裏不進行較量。
在防守更加嚴密的同時,就是看兩軍各顯身手,誰能技高一籌了。
月色被烏雲遮擋,風聲伴随着腳下的風聲,在距離北周大營還有一裏距離時,李孑擡起手臂示意暫停行進。
地上鋪着一張融入了熒光粉畫就的北周大營平面圖。
圖案在黑夜裏清晰可見。
李孑伸手在地圖上連點幾處,“武器庫,糧草倉,馬廄。”說着她又在糧草倉重重點了下,“我們今晚的目标就是這三處,重點就是糧草倉。”
“一百五十人跟随何東,潛入武器庫周圍,一百五十人跟随嚴莘,目标馬廄,最後二百人跟着我,目标糧草倉。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在敵軍營帳内殺人,就算是要殺,也不能給我出血。”
“一旦得手後,我們勢必會引起北周的注意。”
“到時,大家分散逃開,天亮之前,在芒山腳下的大柏樹下集合。”
“這次行動兇險重重,大家務必要小心。”
李孑收起地圖站起身,黑夜中看了眼不遠處的哨塔方向,“行動!”
黑色人影分三股,各自離開。
李孑看了眼身後的二百人,“走!”
她選定的這三處全都是守備最嚴密之處,尤其糧草倉又是最爲重要之處。
重兵把守,想要燒掉更是難上加難。
好在現如今天幹物燥,他們這些人還是有希望達成目的的。
二百人化整爲零悄悄靠近了營帳邊緣,李孑觀察了一會往來巡邏的北周士兵換班規律,趁着那一點空隙帶人插了進去,飛快突破營帳第一層。
“那邊。”
就在隐在暗影中一點點接近糧倉所在的時候,蕭成玦也帶着近衛脫下沉重的水靠扔進水裏。
借用了一些樹枝遮擋選擇迂回避過在此處巡邏的士兵,繞到芒山南坡之後,才悄然逼近漠北軍營後門處。
他想出來的計策要比李孑狠毒得多。
夏日本就天燥,一旦起了山火,借着東風燃向軍營,能燒多少是多少。
行至營帳以西,一衆人埋下了吐露着火星的火折子,随後又悄然退出一段距離,頭也不回地準備後撤。
山間最開始起了幾絲火星,随後那火星慢慢擴大,在染到幹草和枯樹枝之後,火勢瞬間放大。
風助火勢,東風吹過,沒一會就映紅了半邊天,火苗直直往漠北軍營方向吹去。
但漠北軍的反應同樣不慢,巡邏的士兵很快就察覺到火苗從何處開始燃起,由陳修率軍,火速包抄過去。
蕭成玦帶着近衛還未走回到河邊,就對上了第一時間帶着親兵趕來的陳修。
無需言語,直截了當,刀兵相向。
陳修和蕭成玦同時出刀戰在一起。
四目相對間,蕭成玦冷笑一聲,譏諷道“敗軍之将,終于敢從烏龜殼中出來了?”
陳修面色不變地回看她一眼,“現在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說着一刀砍了過去。
蕭成玦揮刀格擋,眼角餘光看到不遠處沖天的火光,“我勸你們還是趕快去救火吧!”
“不勞煩七殿下費心。”
陳修一刀比一刀揮地更急,很快就把蕭成玦逼退了一段距離。
蕭成玦本就沒準備戀戰,找了個空檔虛晃一刀,立時又後撤了一段距離。
又高喝一聲“走!”
近衛軍拼着受傷後退着聚集在一起,直接一個翻身,躍下下方的河流。
陳修攔住欲要跳下河去追的手下,“不用追了,這是他們計劃好的後路。我們的人在水裏不是他們對手。”
說着他回頭看向山林間的大火,“先去撲火吧!”
到了營帳邊上,李懷正在指揮将士們撲火,見陳修走來,了然挑眉“蕭成玦逃了?”
陳修沉着臉點點頭。
李懷朝他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包紮傷口。幸虧官副将早就料到蕭成玦會來放火火燒營地,早早做了隔離帶,雖然有些火星非金了營帳裏,但損失并不大。也不知道官副将那邊如何了?這兩人倒是會挑時間,居然挑了同一天行動。”
陳修會營帳途中往山下望了一眼。
希望阿孑和她的親兵能夠順順利利的。
李孑這次帶人順順利利放了把火,但後續就沒有那麽順利了,被北周士兵們舉着火把拿着刀追着滿軍營跑了一圈,鄭骐鄭骥兄弟倆一時發狠連射十多名騎馬追來的士兵,把人登時震懾住了,再加上軍營中一下子三處起火,還都是最爲緊要之地,還需忙着救火,這才讓她帶着她手下的二百人一溜跑出追蹤距離。
倒是其他兩隊因爲被她吸引到了全部的火力,倒是順順利利放了把火,又順順利利地溜了出來。
趕到芒山腳下的老榕樹下彙合的時候,正是午夜時分。
稍作休整後,衆人這就準備上山。
誰知剛走了沒幾步,李孑又突然停下步子。
偏頭看向身旁的何東和林逸,“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水聲?”
兩人一愣,忙凝神細聽,随後又一緻點點頭。
“不對。”
李孑還是覺得不對勁,她的聽力基本上沒出過錯,現在這聲音雖然微小,但的的确确是水珠滴落的聲音無疑。
“不行,我們過去看看。”
其他人眼見自家老大轉了方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隻好跟着貓手貓腳地跟了過去。
這一跟就走到小河邊附近不遠。
聽見滴水聲愈發清晰,李孑刷得蹲下身子,身後衆人有樣學樣,也跟着隐蔽在河邊的灌木叢裏。
李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除了充沛的水汽外,她聞到了一絲絲被水沖淡的血腥味。
很快,她就看到了血腥味的來源。
上遊處有一隊人正在快步走下來。
隻一眼,她就可以确定這些不是自己人。
電光石火間,李孑陡然想到一個可能。
呼吸下意識一緊。
蕭成玦就算受傷也時時刻刻沒有失了警惕,那麽多人藏于暗處又如何察覺不到,登時頓住步子,“何人在此?”
李孑倒是有些小失望,她還準備趁機偷襲呢。
不過現在也不差,她的人個個完好無損,蕭成玦那邊想來已經跟陳大哥交了手,也不然也不會身上帶傷,現在還在滲血。
她心下一定,頓時當先從藏身處站起來,“不知七殿下這半夜三更出現在我漠北軍的地盤,是有意來送人頭的嘛?七殿下可真體貼,不枉我們在這喂蚊子。”
她身後的諸位親兵“······”這話可太氣人了,幸虧不是跟他們說。
“牙尖嘴利。”看到李孑和她身後的人也是一襲緊身黑衣,蕭成玦心下不由一沉,“是不是送人頭,較量一番不就知道了。”說着提刀殺來。
李孑自然不怵她。
别說這人完好無損時他們尚且勢均力敵,現在這人身上還帶着傷,自己要還是赢不了,她就可以找根面條上吊得了。
兩人這邊一交上手,兩邊的屬下也緊接着短兵相接。
原本平靜的河邊,順便變成了拼殺的戰場。
兩人過了幾招後,李孑就觀察到蕭成玦持刀的胳膊沒有往日的靈便,想來受傷的部位就是這一處,便專挑這一處來攻擊。
蕭成玦見狀神色更冷。
兩人一觸即分之際,李孑橫刀揮去,目标直取蕭成玦右側胳膊。
這一次,她打的是讓蕭成玦失去一條胳膊的主意。
蕭成玦狼狽躲過這頗爲狠辣的一招,退後幾步抿唇站定,右手顫抖着差點握不動彎刀,再動卻是換成了左手。
李孑瞬間警鈴大作,想都未想向左一個偏移,力道甚至因爲過大半邊身體狠狠撞上了河邊的大柳樹身上,頓時龇牙咧嘴。
而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一道烏光飛速穿透月色,發出一聲和空氣摩擦的蜂鳴。
李孑下意識汗毛一豎,目光落在了蕭成玦左右持着單手弩上。
好家夥,身上居然還藏着這般利器。
不等她再次攻上去,又一隻弩箭緊追她而來,這會身子麻木一時間還沒能緩過來,隻剩稍稍側了下身體,烏光穿過她肩上的衣袖,穿透皮肉,狠狠釘在了樹幹上。
蕭成玦自知以他現在的手指力道再也無法射出第三隻弩箭,在第二支弩箭射出的時候,他就已經悄然移到岸邊,大喝了一聲“退!”
緊接着朝後一倒。
他看到那支弩箭也被那個叫官離的小将軍躲過,不由心下遺憾。
然而他屏氣準備入水時,最後那一眼,卻看到了被弩箭穿透撕裂布料帶出肩膀處一串血花的同時,還有那一節潔白圓潤的肩頭。
蕭成玦幾乎是立刻在腦海中想到了當初首戰時,他在割破對方鎖骨處的戰袍時,那一抹白得有些晃眼的皮膚。
他當時還在想着誰家将軍會有這麽細嫩的皮肉,跟個娘們似的。
現在就連這肩膀沒有尋常男子的寬厚有力,更跟個娘們似的了。
四面八方的水流水流齊齊在一瞬間湧來,蕭成玦記憶頓時停在此處。
腦海中隻餘下一個人的名字“官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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