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衆人哪還有不明白的。
青青因爲剛才雲穩騙自己小小怒了一下,又最先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道笑聲如同打開了閥門,其他人也跟着笑起來。
雲穩就在這此起彼伏的笑聲中,擡手捂臉,挪到牆角,假裝自己是蘑菇。
無聲哀嚎,他這下丢大人了!
雲琛拽着雲穩表情有點僵硬地告了辭,提溜着雲穩的後衣領扔上馬車,雲小酒抱着行李跟上,車廂門從外面一鎖,任憑裏面的人哭天搶地也目不斜視地駕着馬車離開了漠北學院。
他長這麽大,就沒有像今天這麽糗過。
拜自家小弟所賜,他今個算是體驗到了。
**
漠北知州府,凝香院。
慕青鸾站在門口,看着前方坐在輪椅上一臉平靜給佛祖上香的慕青歌,緊緊揪着帕子勉強壓制住心底的驚訝。
她從沒想過,再見慕青歌,看見的卻是這麽一副畫面。
從前那個暴躁偏激的慕青歌,到底是什麽時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般與世無争的模樣。
小蓮俯下身,“小姐,大小姐過來看您了。”
慕青點點頭,手指靈活地轉了輪椅的方向,小蓮見狀忙上手去推。
慕青鸾也朝佛堂裏走了兩步,看了眼慕青歌手心裏正在撥動的菩提念珠,掩下心頭的複雜:“妹妹。”
慕青歌也在擡頭看着慕青鸾,聽見那一聲妹妹的時候嘴角勾了一抹極淺的微笑,聲音平靜地喚道:“姐姐。”
聽見慕青歌的聲音時慕青鸾又是一愣。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要是剛才光是看着慕青歌那個模樣,她還能安慰慕青歌是裝出來的。
但言由心生,一個人說話的時候感覺不可能裝得了。
見慕青鸾隻盯着她看一時間也不說話,慕青歌先開了話頭。
“見姐姐這般容光煥發,想來姐姐嫁人後應該生活得很幸福。”
這話要是以前聽到,慕青鸾隻會覺得是諷刺。
但現在,她能聽得出來,說出這句話的慕青歌,的确是真心實意的。
她心頭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所以,這将近一年的時間裏,對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聽父親的來信說,妹妹明年就要去漠北學院女子分院當學院先生了,姐姐在這裏先恭喜妹妹一聲了!”
她說着忍不住去打量慕青歌的面部表情,卻隻見到對方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甚至眼底因着這句話還生出了一絲光彩。
慕青鸾:“······妹妹能跟李院長一笑泯恩仇,也是極好的。”
慕青歌終于擡眸認認真真打量了慕青鸾一眼,“姐姐這話什麽意思,妹妹跟李院長以前也不過是有些小矛盾小糾紛而已,現在已經說開了,李院長也接受了我的道歉。說到‘仇’這個字,有點嚴重了吧?”
慕青鸾面上忍不住一僵。
小矛盾小糾紛?
要是弄斷兩條腿也隻是小矛盾小糾紛,她都不敢直視這兩個詞了。
她一時沒能忍住,“你知不知道你的腿······”
“姐姐!”
慕青歌眉眼一厲,沒等慕青鸾說話,聲色冷冽地喝了一聲。
慕青鸾下意識地閉上嘴,背後瞬間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
等反應過來,她不由看向慕青歌的腿,“你竟然是知道的。”
她現在有點懷疑慕青歌是不是瘋了!
慕青歌對她這句話沒有做任何回應,隻投過來一記警告的眼神,“姐姐,有些事情,是要爛在肚子裏的,要不然誰都落不着好,你說呢?”
不等慕青鸾開口,她閉了閉眼睛,“我有點累了,姐姐回去好好想想吧,妹妹行動不便,就不送姐姐出去了。小蓮,推我回去休息。”
小蓮在一旁聽兩人對話聽得一頭霧水,聞言忙應了一聲,利落地推着輪椅沿着門檻旁邊特意留下來的一道緩坡離開。
慕青鸾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那兩道身影消失在拐角,最後又回頭看了眼頭頂上的佛祖金身,腦海中一陣繁雜的思緒攪得她頭都痛了,有些渾渾噩噩地離開凝香院。
到了蘅蕪苑,留在院子的小葵迎上來,“小姐,姑爺回來了。”
慕青鸾輕嗯了一聲,接過遞過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擡腳進了房間。
房間裏的雲琛聽見腳步聲響,放下手裏的茶杯站起身,伸手握住慕青鸾的手,眉頭一皺,“怎麽這麽冰?”
慕青鸾任由他給自己搓着手順勢坐下來,“穩兒接回來了?”
“嗯,”雲琛倒了杯熱茶遞過去,“他前腳出去找敏哥兒玩,你後腳就回來了。”
見雲琛一臉頭疼的模樣,慕青鸾笑了笑,“穩兒又淘氣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麽些天過去,都快無法無天了。要是能像敏哥兒那麽乖乖巧巧的就好了!”
慕青鸾看着他一臉無奈眼底又難掩驕傲的表情,慢悠悠喝了口茶。
熱水入喉,熨帖身心。
“鸾兒剛才去哪了?我在嶽父嶽母那裏沒有看見你。”
“去看了看我妹妹青歌。”
“哦,”雲琛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昨天他帶着妻子回來,就沒有看見人。
不過想到鸾兒說的她妹妹遭遇意外斷了腿,可能是不想見人,也就沒有強求。
“夫君,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卧房歇會。午時要是父親派人過來叫我們去吃飯,你再叫我吧。”
雲琛面上一陣緊張:“那裏不舒服了?我現在去請大夫。”說着眼睛站起身。
慕青鸾忙把他拉住,“可能剛剛吹了些風,頭有點疼,躺一躺就好,哪還用請大夫。”
“那好,你好好休息,吃飯不急,我讓小廚房給你溫着。”
慕青鸾嗯了一聲,被雲琛小心扶着進了卧房,又扶到床邊掀開被子讓她躺下,蓋上被子細細掖好。
慕青鸾閉上眼睛,感覺到身側一沉,頭頂上的目光看了她良久,才蹑手蹑腳地離開,小聲關上房門,力圖不發出一點聲響。
慕青鸾被子裏的手緊緊抓着衣袖一角。
要不就這樣吧。
自己現在生活得很幸福了。
有全心全意寵愛着她的雲琛,公婆又都是很和善的長輩。
她嫁到雲中侯府一年未曾有孕,婆婆也不曾對她有過一次冷臉,更沒有往夫君身邊塞别的女人。
這一切已經很好了,她是不是該放下過往前塵中的恩恩怨怨,也放過自己,學會知足。
腦海裏浮現出方才在小佛堂時慕青歌坐在輪椅上靜靜上香念經的背影,慕青鸾慢慢進入了夢鄉。
窗外,有雪花開始飄落。
**
漠北學院。
李孑的小院裏下午吃過飯才開始收拾行李。
他們這些人回孑然居過年。
漠北學院的先生們有回家過年的,也有主動要求留下來的。
回家過年的大多都是拖家帶口,主動留下的大多都是孤家寡人一個,譬如亓則修。
除此之外,莫大娘和莫北棠也留在了學院裏,還有幾個孤兒出身的夥計。
倒不用擔心亓則修這樣的沒飯吃。
申時不到,學院裏所有學生都離開,整個學院頓時空蕩起來。
李孑坐在馬車上,告别了來送的留守學院裏的衆人,帶着商河和團子他們趕往孑然居。
這會雪已經慢慢大了起來,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不過莫北城中的幾道主要街道卻是依舊幹幹淨淨。
清掃街道的人們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把地上的雪清理一次,街道上和街道兩邊的店鋪依舊有不少的行人,正歡歡喜喜地購置年貨。
身上裹得緊緊地,一點都不用怕冷。
馬車裏。
商河見李孑掀着窗簾看着外面,也跟着望出去一眼。
眉眼間有些感歎,“想我們前幾年剛到漠北的那年冬天,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家裏貓冬,沒有厚實的棉衣,生怕走出去凍死,哪能想得到幾年後的大雪天裏還有這麽熱熱鬧鬧的場面。一晃眼,幾年就過去了。”他又伸手摸了摸旁邊坐着的團子頭,“團子也從剛到大腿,長到這麽高了!”
團子:“······”
才到姨姨的腰間,他可是要長到像莫先生那麽高的人。
想到這,團子捏了捏小拳頭。
他以後還得再多吃點,争取長得再快一點。
“糖葫蘆,又酸又甜個頭又大的糖葫蘆喲,快來買上一串嘗一嘗!”
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叫賣聲,李孑放下簾子轉頭看向三小隻,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出了如出一轍的小小渴望。
伸臂一揮,“買!”
孑然居。
從四方客棧提前過來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屋子就等着主人回來的一衆人,最先看見的,便是那漫天飛雪裏,黑色車廂前方,稻草紮的棒子上,朝天斜插着一支支紅豔豔的糖葫蘆。
成了天下地上一片白茫茫中最明豔的色彩。
“大家辛苦了,人人有份,吃完再走。”
于是,本該寒暄一通的衆人,在暖烘烘的房間裏坐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對面啃糖葫蘆。
在車上時一直堅持不吃的商河:“······”她也啃吧!
**
李孑自回到孑然居就開始宅,輕易不出門。
除開每天教導幾個徒弟功課和監督他們練武,就窩在她那張拾掇舒舒服服的軟榻上看書撸湯圓。
商河帶着元青和商诩裏裏外外前前後後忙活,終于趕在過年前把年貨備好。
小年一過,祭了竈神,轉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大清早,衆人全都裏裏外外換上一身簇新的衣服。
李孑翻出商河給她備的裝新衣服的箱子,打開後表情愣了愣。
她的衣服差不多都是墨綠,深綠,暗藍和黑,現在卻在這些暗顔色的衣服上面,整整齊齊地疊放了一件紅色的袍子。
紮眼極了。
“官官,衣服穿好沒?”
李孑轉頭朝窗外應了一聲,把那件紅色的袍子拿出來,慢吞吞穿上了。
又找了一條銀色繡紅色雀鳥紋的綢帶那頭發束上,這才打開房門。
一股清冽的空氣頓時迎面撲來。
李孑深吸一口氣,穿過回廊去了前院,視線一掃,腳步頓了頓。
團子,元青,商诩,明塵,林憲,甚至還有湯圓,全都套上了一身紅豔豔的衣服。
看那上面的布料和繡紋,很可能跟她身上這件是用同一塊布裁出來的,隻除了款式大小不一樣。
李孑:“······”可以的!
她扭頭去廚房找商河,身後傳來幾人的竊竊私語。
“我就說姨姨穿紅色也很好看。”
“嗯嗯,團子你很有眼光。”
“先生無論穿什麽顔色都很漂亮。”
“對對對。”
“呀,青青姐,你給湯圓做的衣服屁股這裏應該開一個裆啊,要不然它要拉粑粑怎麽辦?”
“快給我扒下來,我這就回房間改。”
“糟糕,扣子被湯圓咬斷了,這牙也太厲害了吧!這邊怎麽也給打成死結了?”
“阿诩明塵,你倆力氣大,幫我按住湯圓别讓它亂動。”
李孑聽着身後的一片兵荒馬亂,一隻腳踏進廚房的門,臉上笑容不自覺放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