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未捏了捏藏在袖子底下的拳頭,深吸一口氣,擡腳進屋。
程青午下意識想要跟上去,腳剛剛擡起,一條手臂橫亘在身前。
他對上莫北棠的目光,默默退後一步。
房門在他面前啪的一聲關上。
寬敞的房間内窗明幾淨,巨大的窗戶外面秋光正好,澄黃的樹葉時不時被秋風捎帶着打着旋落入室内。
窗台下放着幾張桌椅,上面已經零星落了幾片樹葉。無人動,便靜靜停落在那裏。
檀木茶幾上旁的紅泥小爐上燒着一壺熱水,水汽蒸騰間發出細小的噗噗聲。茶幾上放了一套雨過天青色的茶具,擺放的極有禅意。
靠牆處放着的一排高大書架上擺滿了書卷,有些書已經起了毛邊卷邊,看得出來此間主人常常翻閱。
最後面放的是一大一小兩張桌案。
剛剛開門領她進來的那個姑娘已經走過那張小的桌案後方坐下,靜靜提筆抄書。
程青未看向前方那張巨大書案前坐着的女子,對方看過來的視線生疏平淡,她莫名不敢直視,垂首有些生疏地行了一禮,“程施清未,見過李院長。”
李孑收回從對方進門開始就悄然打量過去的目光,指了指桌案後面正對着她的那張椅子,“請坐吧。”
程青未斂目坐下,才看見自己面前放了一杯茶,茶水溫熱,鼻尖有氤氲的茶香。
“走了這一路該是累了,先喝杯茶吧!”
程青午道了聲謝,伸手端起茶杯,輕輕啜飲了一口。
唇齒留香。
李孑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背脊挺直端坐着優雅品茶的女子。
“程娘子,程先生想來已經跟你說了。我欲在這漠北學院中另開一處女子分院,現在正聘請可以擔任女子分院先生一職的人。”
程青未放下茶杯點點頭,“還請李院長考教。”
“你倒是自信。”李孑臉上多了一抹笑容,還很直接。
程青未放在膝蓋上方的手交握在一起使勁捏了捏,“說句大膽的話,我踏進李院長您的漠北學院,便是帶着一顆破釜沉舟的心來的。我是一個被夫家和離的婦人,這次鼓足了勇氣來到李院長您面前,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我隻想找回曾經的自己。”
“不爲夫,不爲兒女,隻想爲我自己活一次。”
有一句話她沒有說。
像李院長您一樣。
找回來那個自信的自己。
李孑朝莫北棠招招手。
莫北棠站起身,遞過來一張紙。
“我的規矩,先做幾道題,咱們再來聊聊天。”
程青未接過紙張,掃了眼上面的題目,“就在這寫嗎?”
李孑點點頭,又遞了一支筆過去,“就在這寫。”
程青未接過筆,抿了抿唇,努力忽視對面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下心來看向紙張上的題目。
爲了今天,她昨晚上特意找出了已經落了灰的筆墨紙硯,點着蠟燭寫了好幾頁紙的字。
睡覺之前,又把曾經學過的東西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這一場見面對她來說太過重要,不打無準備之仗。
提筆落與紙上,李孑看着紙上那一些娟秀不失風骨的字,忍不住開口贊了一聲,“好字!”
正在抄書的莫北棠聞聲擡頭,也站起身走過來,跟着看向試題上的字上面,無聲點了點頭。
李孑扭頭看她,“棠兒,你的字與程娘子相比,如何?”
莫北棠在她的小紙闆上寫道:“我不如。”
寫完她也沒有離開,反而是走得更近了些,細細觀摩起來。
程青未察覺到身側愈發靠近的氣息,手指僵了下,又很快沉下心來。
等到房間裏再沒有人出聲,程青未已經悄然間進入了答題答得渾然忘我往我的境界。
李孑從桌案下方的抽屜裏小心拿出一袋果脯,分給莫北棠一把,兩人悄悄退遠一些,往嘴裏扔一塊,捂着嘴巴吃起來。
兩刻鍾悄然間過去,紙上落下最後一筆,程青未清噓一口氣,擡頭看向對面一坐一站俱是一本正經的兩人,“李院長,我寫完了。”
李孑接過遞來的試卷。
先看上的便是紙張一一列列工整又漂亮的字,欣賞了一會後,才開始看起題目來。
之前程青午說他這個姐姐學問學的比他還要好,李孑現在拿着寫好答案的試卷這才信了。
甚至可以說,這些答案的水平不輸現在學院裏的先生們了。
李孑心下已然是點了點頭,她把試卷放在一邊,“程娘子,可否說說我建這女子分院的初衷?”
······
房門已經關了一個時辰,程青午給學生們布置好課業後,又匆忙趕回來。
目光半步不離緊閉的房門。
終于,門内有了腳步聲,他下意識地站直,緊張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頂點。
房門吱呀一時被人從裏面打開,他忙擡眸看過去。
看見的便是他姐姐和院長一同走出來的聲音。
目光落在兩人俱是含着笑意的面容上,他心頭這才一松。
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姐姐。
程青未擡眸看過來,“青午,你一直在門口等着?”
“沒有,”程青午朝李孑行禮叫了聲院長後,才回答自家姐姐的話,“我是剛剛給學生布置完課業才過來的。”
回答完他又忍不住看向李孑,“李院長,我姐姐她可能······”
李孑勾唇點點頭,“恭喜你,一門兩先生。”
程青午忍不住抓住了自家姐姐的手腕,壓抑着心頭迸發的驚喜,隻不住的喃喃道:“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我就知道!”
李孑含笑看了會面前姐弟情深的畫面,帶着莫北棠悄然回了房間。
程青午偷偷偏頭抹了把微紅的眼眶,朝緊閉的房門鄭重行了一禮。
兩人往知之院外走,“姐姐,女子分院年後就要開了,要不你這段時間搬到我在學院裏的那處院子裏吧?”
“不用,”程青未搖搖頭,“雖然女子分院年後才會開是招學生,但在此之前,院長還給我分派了一個任務。”
“什麽任務?”
“備課,幫忙物色一批能夠擔任學院先生的女子。”
“回去後,我準備去嫁人之前的結識幾位姐妹那裏走動走動。”
程青午聽着自家姐姐的決定,一時間比她本人還要高興。
“是該走一走,姐姐的朋友也都是飽讀詩書,這決定好。”
**
芒山漠北軍軍營。
已經擴張到将近十五萬人的漠北大軍軍營範圍也比之前擴大了兩倍還要多。
軍中規矩森嚴,令行禁止。
李孑本是準備偷偷潛進去的,也好檢驗一下軍營中的防衛。
不過這個想法在見到山腳下的慕易後,破滅了。
“李院長。”
慕易下了馬車,看見不遠處一抹熟悉的墨綠色長袍,頓時揚聲一喊。
正準備悄悄溜走的李孑頓時迎來數十道炯炯有神的視線。
步子一僵,折身走回來。
“慕大人,今日怎麽到軍營來?”
慕易笑眯眯地朝李孑拱拱手,“一段時日不見,李院長風采依舊。我今天是過來見林逸的,想來跟李院長也是順路,不妨一塊過去?”
李孑:“······好吧。”
他們這一行進去軍營的時候正逢上漠北軍進行對戰演習,李孑聽說了之後當即抛下慕易跑去了演習的那處山頭觀看去了。
于是,今天教習的交戰雙方都不約而同地看到了一個神出鬼沒的身影,在弄不清楚是敵是友的情況下,本來交戰的兩隊人員當即休戰,齊齊把矛頭指向了那個神出鬼沒的身影上。
李孑在察覺到自己成了兩軍的目标後,更加放飛自我了,直接把人帶着溜了好幾個山頭,最後又悄悄潛回了中軍大營。
演戲雙方:“今個真的是見鬼了!”
林逸是在中途知道李孑到了軍營的,再看演習中出現的變故,心知肚明,也不拆穿。
到最後全員返回軍營,一沒有完成這次的演習目标,二沒有抓到山上那道突然出現溜了他們後又突然消失的背影,齊齊被罰。
背着二十公斤重的時候,圍着山頭跑一圈,等跑回來,天也該亮了。
中軍大營。
林逸,何東,李懷等人坐下下首,默不作聲。
客座上,慕易捧着一個粗瓷碗,時不時喝上一口。
軍營裏沒有茶葉,隻有白開水和涼白開,他看起來也喝的津津有味。
首座上,李孑面前同樣放了一個粗瓷碗,不過她沒有功夫喝,在翻閱軍營中這段時間的訓練和選拔記錄。
良久。
“啪!”厚厚的書卷放下,李孑端起粗瓷碗把裏頭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在衆人齊齊看過來的時候,搖了搖頭,“訓練量還不夠。”
“這個冬天,訓練量比之前增加一倍。”
下首衆人面面相觑。
“主子,”林逸站起身,“冬季天寒,容易大雪封山,不若還是挪到年後吧?”
他們本想着保持原來的訓練量就已經不容易了,哪知道他這主子一回來,直接又給加了一倍。
這是準備把人往死裏折騰嗎?
“要的就是大雪封山。”
李孑手指點在桌面上,轉頭看向林逸,“我要的,就是他們在最爲惡劣的天氣中,也要有極強的戰鬥能力。”
這話一落,營中衆人齊齊目光一動。
這話,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慕易輕咳一聲,放下茶杯,看了衆人一眼,“朝廷來了消息。”
“北周蕭皇在病榻上苟延殘喘了三年,大概是知道自己徹底回天乏術了,有意在病逝之前立一位儲君。不出意外,就是這一個冬天的事。而北周現在的儲君人選中,七皇子蕭成玦的赢面是最大的。恰好的是,我們跟他有不小的恩怨。一旦他登基爲皇,等蕩清了其餘皇子留下的黨羽,最先可能幹的,就是一血之前在漠北的兵敗之恥。所以,我們不得不防!”
衆人齊齊凝重了臉色。
李孑拄着下巴看着下方衆人的面色,“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同樣的,北周和漠北,可以想見不可能會一直共存,遲早有一方會吞了另一方。我們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就會突然打過來,所以要做的便是更加拼命的訓練。北周氣候比我們惡劣的多,冬天,是訓練的最好時節。死亡威脅面前,我看誰敢叫一聲苦?”
“大家肯定也不想做被吞吃了的那一方,所以,對我這個決定,你們還有異議嗎?”
衆人默默搖了搖頭。
“那我再說說選拔訓練。”
“跟漠北對陣,騎兵是最主要的戰鬥力量。現在我們有雲中馬場的供給,馬匹不成問題,那就就隻剩下人選問題了。”
“所以接下來兩個月的訓練中,一半的訓練時間都集中在騎射和如何在騎兵包圍中尋找最佳的生存幾率上,可明白?”
“現在飛雲騎的人數在一萬二,這個數量遠遠不到我的預期,在過年之前,最好能破了三萬大關。”
大帳之内鴉雀無聲。
李孑眨眨眼,“壓力就是動力,我相信你們可以地。”
衆人:“呵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