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推至半個時辰前。
蘇陵府城郊一處兩進小院内。
幽靜的室内未點燭火,晚風穿堂而過,細碎的月光灑在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如水輕柔。
平靜中透着一股冷意的聲音緩緩響起,“你方才說,今晚本該萬無一失的計劃,被一個小和尚給破了?”
“是。”跪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平常百姓的粗布短打,背脊挺直,他垂着頭,目光定在月光淌過的地面上,眸中一片死寂。
“去把人解決了,回來領罰。”
輕飄飄一道命令出口,一條人命在他看來不足爲道。
惹得他心情不好了,一條人命也就讓他暫且消一消氣。
“大人,”跪在地上的人姿勢還是一動不動,隻不過他那雙死寂的眼裏多了一抹掙紮,“那隻是一個孩子。”
“你想抗命?”
“屬下不敢。”
坐在高位的男人手指間把玩着一顆珠子,珠子是常見的玻璃珠,上面還有幾處碰撞出來的坑坑窪窪的痕迹。
把玩着珠子的那隻手突然一揚,珠子落在地上,咕噜噜滾到地上跪着的男人面前。
玻璃珠被月光覆蓋,折射出來的光芒頓時刺到了他眼裏。
他眨眨眼,感覺眼睛有些痛。
伸手把珠子撿起來,攥緊,珠子上面的涼意從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裏。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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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江樓。
甲字三号房。
李孑突然從熟睡中醒來,睜開眼睛。
耳朵輕輕動了動,她擡頭看向房頂。
上面有輕之又輕的腳步聲,挪動瓦片的聲音。
目标是她這個房間。
毛賊,還是今天晚上被明塵壞了事來尋仇的人?
李孑更趨向于後者。
他們是第一天入住,毛賊行竊,一般都會提前踩好點,直接上來就行竊的可能性不大。
反倒是今晚。
那隐藏在黑暗裏的馬車,還有馬車周圍隐藏着的人,那個少年的身份想來并不簡單。
那樣看似是意外的事件,想來也不是意外。
而明塵恰好好心地壞了對方的事。
李孑把腦海裏這一瞬間閃過的念頭迅速過了一遍,抱起身側熟睡的林憲起身,快速開門走出去。
打開對面卧房的門,團子和明塵正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李孑低頭,對上林憲已經睜開的眼睛。
對方懦懦喊了聲:“先生?”
“醒了!”李孑把人往床上一放,“把團子和明塵叫醒,我們這來客人了。”
林憲聽得腦袋一懵,“客人?”
李孑已經快步出了房間。
剛合上身後的房門,迎面就是從對面卧房裏刺過來的長劍。
早有防備的李孑側身一閃,擡眼就看見了對面手持長劍的男子。
一身粗布短打,不掩淩厲氣息。
見她躲過這一劍,對方手上招式一變,陡然間更加淩厲起來。
一招一式全是要命的打法。
見這人毫不猶豫上手就要取她性命,李孑一開始還護着房門閃躲了幾招,待察覺到隻來了這麽一個殺手後,心頭頓時沒了顧忌。
房間雖然不小,但打鬥起來就顯得無比狹小了。
對了幾招,李孑心裏也有了底。
對方武功不弱,走的是純煉體的路子。
招式陰詭,出其不意,深得刺殺要訣。
她的對戰經驗一部分是和莫驚瀾對招,另一部分是在漠北戰場上所得。
兩者均是大開大合,光明正大的打法。
如果是沒有防備,自然是她自己吃虧。
但現在正面相對,對方的刺殺之術隻能使出不足三成。
二十招之後,李孑壓制住對方,手上兩枚弩箭出其不意的飛出,一枚弩箭釘在這人肩膀,另一枚弩箭落在他頸側,劃出一道血痕。
對方動作猛然一僵。
長劍跟着脫手。
李孑伸腳一踹,把長劍踹到角落裏。
“手下敗将!”
對方眼見刺殺失敗轉身邊想逃,李孑冷笑一聲,勾了勾手指。
銀絲帶動鑽入體内的銀針,攪動肩膀上的血肉,房間裏響起一道短促的悶哼聲。
李孑朝後面躲在門縫裏偷看的三小隻伸手。
“團子,找根繩子來。”
“憲兒,你去那長安給我們的那一包裹藥丸,我記得裏面有種吃了之後可以全身沒力氣的藥丸。”
“明塵,給先生倒一杯茶來。”
三小隻眼裏半點沒有害怕驚慌,一聽李孑的吩咐,馬上照做。
片刻後,刺客被五花大綁扔到地上,癱軟着手腳一動不動。
李孑搬了把椅子往他面前一坐,喝了口明塵遞過來的涼茶,視線往地上的人面上一掃,“自己主動招待,還是我問你答。”
對方一聲不吭,李孑不以爲然,隻顧自開口。
“雜技攤上的意外是你的手筆?”
“你的目标是那個少年和他弟弟?”
“你受人指使?”
“那少年眉宇間有幾分尊貴之色,更有隐衛相随,想來身份不低。高門貴胄,還是世家子弟?”
荊遲唇瓣緊抿,心頭卻是已然翻湧起了驚濤駭浪。
他忍不住擡頭,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睛。
對方一臉平靜,唇角甚至帶着淡淡的笑意,卻讓他心間涼意一點點攀升。
他自認沒有暴露什麽,爲何她好像什麽都知道。
李孑接住對面看過來的視線,勾了勾唇,“在我面前,你什麽都隐藏不了。”
三小隻蹲在一旁,聽見李孑這麽一句話,轉頭看着自家姨姨(先生)滿臉崇拜。
“你是軍伍出身吧?”
荊遲眸光一滞。
沉默了片刻後,他終于開口:“你,如何得知?”
李孑目光落在荊遲身上,“進過軍伍的人,出來後無論成爲什麽,都會從這個人的精氣神裏找出曾經的影子。你在軍伍之中的時間應該還不短,爲何出來後,就變成了草菅人命之人?”
對方又不吭聲,李孑又接着問道:“你可知我爲什麽沒有第一時間殺了你?”
“你想知道指使我的人?”荊遲動了動脖子,緩慢地左右搖了搖,“我不會說的。是殺是剮,你随意。”
落在這個女子手裏是他不敵,他認栽,隻願大人能看在自己這條命的份上,留阿楚一條性命。
“這個玻璃珠,是你的吧?”
李孑攤開手,掌心赫然放着一枚表面上有些小坑的珠子。
看地上原本一心求死的人目光猛地一變,李孑眉梢輕揚,“剛剛和我交手的時候,你沒握劍的那隻手就一直緊緊攥着,攥的就是這珠子吧?它肯定對你很重要。”
荊遲偏過頭,眼角餘光卻是始終停留在那枚珠子上。
眼神出賣一切。
李孑卻是突然收回手,玻璃珠在她手上跳躍,突然又消失不見。
荊遲本來無力的身體猛地前傾。
“咔!”
膝蓋撞擊到地面一聲悶響,他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般。
隻顧着急聲問出口:“珠子呢?”
李孑伸出另一隻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珠子,聽着那聲悶響牙酸了下,眼睑微顫,“你本性剛直,做得卻是世人不齒之事。心有留戀,卻又一心求死。你背後的那個主子,恐怕并非你真心效忠吧?”
“你有把柄在他手上,還是,”李孑看了手裏的珠子一眼,“他扣着你所珍視的人,以此來威脅你?”
“看來是第二種。”
“這玻璃彈珠是小孩子的玩意,你主子用來威脅你的人,是你的親人吧?弟弟,還是妹妹?”
“看來是弟弟。”
荊遲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他現在隻想往後縮,縮到牆角的暗影裏。
他從沒見過這般可怕的人。
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說,但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好似沒有任何秘密一般。不管是過往,還是内心最隐秘的事情,都被迫徹底暴露在對方面前。
“你覺得你死了,你那個主子會善待你的弟弟?他在你主子的手裏,能起到的唯一作用便是來牽制你,你死了,他自然也就沒什麽用處了。”
“沒用的人?”李孑頓了頓,輕笑一聲,“以你那主子的手段,沒用的人,應該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荊遲想捂住耳朵,入耳的那一聲聲言語是他最恐懼的事情。
跟了那個大人這麽些年,他又如何不知道對方的爲人和秉性。
方才他說出那句求死的話,也不過是對自己的一絲近乎奢望的安慰。
“你到底想要如何?”
李孑看着地上眼珠子血紅的男人,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
她往前,對方就挪動着往後退,一直退到後背靠上牆面。
李孑站住腳,微微彎腰,“你還沒想通,我現在是在策反你啊!”
荊遲猛地瞪大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