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孑剛醒來就被床帳縫隙間照進來的陽光刺了下眼睛。
伸手擋了擋,感覺光線沒那麽刺眼了才放下手,撐着胳膊從船上坐起來。
拉開床帳,就見三個小家夥正站在桌案後面乖乖練字,窗邊宋歡喜坐在她那個小凳子上對着陽光靜靜低頭刺繡,香爐裏燃着冷淡的清香,茶幾上還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熱氣的茶水,房間裏的擺設整整齊齊,半點不顯她臨睡前的淩亂。
要不是身上還穿着那身皺巴巴的衣服,腰部以下的還有些發酸,她幾乎以爲之前的那場大風暴隻是她做下的一個夢。
“現在什麽時辰了?”
她這一開口,房間裏剩下的四個人齊齊猛地擡頭看過來,團子直接扔下手裏的毛筆繞過桌案跑過來,“姨姨,你醒了!”
李孑看着團子過來攙扶自己起身的殷勤模樣,挑了挑眉,從善如流地遞了個胳膊過去。
給你小子一個表現孝心的機會。
明塵和林憲落後一步。
明塵攙起她另一條胳膊,林憲則是拿了一雙鞋放到床邊。
李孑再次挑挑眉。
在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像那書上寫的老佛爺。
宋歡喜放下針線走到茶幾前端起茶杯用手試了試溫度端過來,“現在申時正了。”
李孑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溫度正好。
聽宋歡喜開口微微瞪大眼,“我睡了這麽久!”
“是啊,現在船上都已經修整好了,這茶水就是那位陸公子吩咐下人送過來的,每隔半個時辰送一壺,應該是怕姐姐醒了喝不着熱水。”
還有一問宋歡喜猶豫了下沒有問出口。
那位陸公子之前對他們也隻是比旁人要客氣一些,不過今天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簡直殷切起來都讓她招架不住。
她猜測是不是因爲昨晚姐姐出去做了些什麽。
但現在去廚房取點吃的給李姐姐填填肚子最要緊。
對了,還得要點熱水回來。
現在洗不了澡,但李姐姐昨晚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身上肯定不舒服,簡單清洗下還是要的。
“李姐姐,我這就去廚房給你拿點吃的,再要點水來。”
李孑正準備說,聞言點點頭,“歡喜,有勞你了。”
宋歡喜擺擺手:“這算什麽。”麻利地挎着放在桌子上的空食盒走了。
她現在已經習慣了這位李姐姐一家的講究,吃飯的東西都是自備。
到了廚房,應該是廚房裏的師傅們早就得到了吩咐提點,一件宋歡喜,二話不說接過空食盒把備好的飯菜給盛了進去。
盛好後還和顔悅色地問道:“宋姑娘,這些夠不夠,不夠我再盛點。”
宋歡喜想着李姐姐兩頓沒吃飯了,昨晚那一頓吃的也不多,順勢便點了點頭,“那就再盛點吧!”
“好嘞!”
那位廚房師傅又舀了一一大碗魚片粥,“這魚肉鮮嫩得很,是昨晚那風暴把深海裏的魚都給卷上來了,甲闆上掉了不少。你們那位李姑娘要是喜歡吃就再過來取,我給溫着。”
宋歡喜接過沉甸甸的食盒,“那就太謝謝師傅了。我還想要點熱水,可以嗎?”
“宋姑娘要多少?”師傅臉上這回有些爲難,“實不相瞞,咱們船上的水昨夜撒了不少,現在不多了。”
“那我就要一小桶可以嗎?”
“······也行,我這就讓小天幫忙送過去。”
“謝謝師傅!”宋歡喜感激道,她也清楚,現在船上這淡水肯定寶貴的不得了,能勻出一小桶已經很大方了。
“這也就是宋姑娘過來要,我們主子之前吩咐過,要是宋姑娘過來,有什麽要求盡量滿足。”
宋歡喜:“······”
她已經猜到了。
畢竟這位廚房師傅在她之前的印象裏,可不是多好相處的人。
今天居然對她這般和顔悅色,明顯是得了上面的吩咐。
取了飯,又取了水,宋歡喜帶着提了一桶熱水的小天從廚房出來。
在廚房門口擦肩而過一個穿着粉色衣裙的小丫鬟,她這邊還沒走遠,就聽見那小丫鬟的說話聲。
“師傅,我來給我家小姐取些吃食。”
“現在就這些酸菜炖腌肉了,還有饅頭。你要多少?一碗夠嗎?”
“我家小姐哪裏吃得了這種粗鄙吃食,這不還有魚肉粥嗎?”
“這魚肉粥是客人預定了的,不能拿。”
“一碗都不行嗎?師傅,我家小姐可是你們船主的表妹,也算這船上半個主人,如何連一碗魚肉粥也吃不得了?”
“你跟我說沒用,這就是主子吩咐下來的,要不你去上頭問問,要是主子點頭,我二話不說分你一碗。”
她們小姐的表哥這會肯定忙得腳打後腦勺,小丫鬟自然不敢就因爲這麽一碗魚肉粥過去打擾。隻好苦着臉要了一碗酸菜炖腌肉,并兩個饅頭。
想着回去肯定得挨罵。
“那師傅,可還有水嗎?我們小姐想要洗漱一番。”
“沒有沒有,趕緊出去,别耽擱我做晚飯。”
拐過一道彎,後頭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宋歡喜看着她手裏的食盒,剛剛那位師傅起碼往裏面放了五六種菜色并白米飯再加幾樣點心,而且一看就是精心烹饪,特意給李姐姐留的。
還有這麽一桶不算少的熱水。
連陸公子的表妹都隻能吃酸菜炖腌肉加饅頭,連熱水都沒有。
所以,她家李姐姐到底做了什麽,讓陸公子跟供着菩薩似的呢!
熱水送到,小天倒水的時候好奇偏頭看了眼被他師傅慎之又慎對待的那位李姑娘。
長得真漂亮,比那位表小姐好看多了。
李孑察覺到視線,轉眸看過去一眼。
小天提着木桶的手一抖,慌忙低下頭。
倒完水,他提着木桶躬了躬身,這才離開。
出了門,他才直起身松了口氣,
剛剛那道目光讓他覺得比面對他們公子還要緊張。
李孑起身去隔間洗漱,宋歡喜幫忙備好待會要穿的衣服搭在屏風上,這才掀開放在桌子上的食盒,把飯菜擺出來。
李孑洗的很快,宋歡喜這邊剛剛把飯菜擺好,她已經擦着頭發出來了。
往桌子上瞄了一眼,挑挑眉,“這麽豐盛啊?”
宋歡喜接過來布巾又把筷子遞過去,“廚房師傅說這是陸公子吩咐,特意給李姐姐備的。”
李孑俯身夾了一筷子炒的脆脆的綠豆芽,吃下肚滿意地眯眯眼,“他想到倒是周到。”
李孑這邊吃得心滿意足,倪曼淳看到食盒裏裏的酸菜炖腌肉和兩個已經有些發黃明顯不是剛蒸的饅頭,險些拎起來扔海裏去。
“這是打發叫花子呢?我就不信廚房裏連點像樣的吃食都沒有,不行,”她說着氣呼呼站起身,“我要去跟表哥告狀!”
小丫鬟慌忙拉住她家小姐,“小姐,咱們的船昨晚脫離了原本的航線,現在公子正帶人尋找返回的路徑呢,您現在爲了這麽一頓飯過去,公子會不高興的。”
倪曼淳往外走的步子一頓。
她不傻,這兩件事孰輕孰重還用得着說。
“小姐,”小丫鬟扶着倪曼淳的手臂把人重新扶回來,“現在咱們的船遭了這麽一場大風暴,食物肯定損失了不少,您暫且忍一忍,等到了陸地上,咱們就把在船上少吃的補回來。”
倪曼淳癟了癟嘴巴,到底接過來筷子,咬了口饅頭,“好硬!”
“奴婢給您把皮給剝了。”
夾了口肉,剛進嘴就吐出來,“好鹹!”
小丫鬟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姐,這腌肉本來就很鹹。”
“啪!”倪曼淳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吃不下!”
“其實,”小丫鬟看着她家小姐泛紅的眼睛,遲疑了開口,“小姐,廚房裏還有一鍋魚片粥。”
“那我這怎麽沒有?”
“那位廚房的師傅說,那魚片粥是客人預定了的,不能取。”
“你跟他說我什麽身份了嗎?”
“自是說了,可那位師傅還是搖頭。”
倪曼淳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一拍桌子站起身,“走,去廚房。”
這邊倪曼淳帶着小丫鬟怒氣沖沖地趕往廚房,那邊李孑喝完魚片粥覺得味道不錯,宋歡喜當即要去廚房再要一些來。
李孑對上三小隻眼巴巴的小臉,“那就多要點,你們都喝一碗。”
宋歡喜再去,這回是用了一個大罐子,足足盛了半鍋。
倪曼淳走到廚房門口。
就聽見裏面傳來對話聲。
“李姐姐說師傅您的魚片粥炖的很好喝。”
“李姑娘喜歡喝便好,那我晚上再煮一些給李姑娘備着。”
“有勞師傅了。”
“宋姑娘客氣。”
魚片粥魚片粥!
腦子裏充斥着這三個字,倪曼淳伸手猛地推開門。
黑沉着臉看向站在鍋前的兩人。
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位尊貴的客人,把廚房裏的吃食都給包圓了,連我都吃不上!”
您曼淳看着扭頭看過來的宋歡喜,眯了眯眼,“李姑娘?你是李孑身邊的人?”
宋歡喜皺眉看着推門進來的人。
這段日子,她也多少知道一些。
面前這位倪小姐,跟李姐姐相當不對付。
兩人一見面,這位倪小姐就沒事找事,雖然每次都被李姐姐反擊回去虐得很慘,但也是相當的锲而不舍。
但她不是李姐姐。
宋歡喜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抱緊了懷裏的罐子,輕輕屈了屈膝,“倪小姐。”
倪曼淳看了眼她護在懷裏的罐子,視線微偏看向那位廚房師傅,“杜師傅,本小姐親自來你這讨要一碗魚片粥,你給是不給?”
杜師傅是真的沒想到這位表小姐爲了一口吃的能親自過來,忍不住心塞了片刻,指了指空蕩蕩的鍋底,“倪小姐,沒有魚片粥了。”
“那這罐子裏的是什麽?”
“這,這是給李姑娘的。”
“杜師傅,你還知道誰是你的主家嗎?你居然敢爲了一個外人,苛刻你主子,你信不信我去找表哥告你一狀。”
杜師傅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管着這船上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就連公子也給他幾分薄面,多少年沒有被這般指着鼻子罵他不忠了。
當即冷聲道:“表小姐自去便是,我老杜就在這等着,看公子會不會開了我。”
倪曼淳見他這麽硬氣的模樣不由一愣。
“······”
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師傅,李姐姐還在等着,我就先走了。”
宋歡喜看着這兩邊劍拔弩張的模樣,自覺以她的身份也應付不來,便出言跟杜師傅說了聲,從廚房另一側腳步匆匆離開。
倪曼淳見她躲得這麽快,看着心心念念的魚片粥離自己遠去,咬了咬牙心頭暗恨。
但也自知她在這裏肯定讨不到好了。
這事要是捅到表哥面前,不用想她絕對會是被訓斥的那個。
“走!”帶着小丫鬟拂袖離開。
小丫鬟加快腳步跟上,走了一會後,“小姐,這不是回咱們房間的路啊?”
“誰跟你說我要回房間了,今天我喝不上魚片粥,那誰也都别想喝。”
小丫鬟心頭一跳,“小姐,你要······”
‘幹什麽’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小丫鬟就見她家小姐猛地上前幾步,在前面那位宋姑娘分出一隻手準備推開房門的時候,狠狠撞了過去。
嘴上控制不住地驚呼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
倪曼淳撞上宋歡喜抱着罐子的手,房門同一時刻被撞開。
裝着魚片粥的罐子脫手而出,順着被撞開的門飛進去。
房間内正在坐在桌前吃飯的人猛地擡眸,視線最先落在罐子上,手上本來下意識地準備擊出去的動作瞬間一變。
好像憑空出現了一抹氣流,那即将落地的罐子下一瞬被一隻素白修長的手,穩穩托住。
屋内屋外,在這一刻,呼吸靜止。
李孑在一片安靜中直起腰,目光落在有些呆愣的倪曼淳臉上,聲色微冷,“倪小姐,這就是你的作客之道?”
“你······”
倪曼淳看着被李孑輕飄飄托在手上的罐子,嗓子有些發緊。
李孑把罐子放桌上,揭開上面的蓋子,袅袅散發着魚肉香氣的熱氣頓時彌漫出來。
“咕咚!”
倪曼淳和她身後的小丫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餓過之後,才知道以往被自己随意對待的食物的魅力。
現在,這種魅力顯露無疑。
李孑招招手讓宋歡喜進來,舀了一碗魚片粥給她,“喝吧,壓壓驚。”
宋歡喜狠狠握了握還有些微微發抖的手,接過來粥碗喝了一口。
剛剛心頭的那抹驚慌頓時被流入喉嚨的魚肉米粒和湯汁熨帖下來。
剛剛實在太驚險。
飯桌就在門後的左邊,她剛剛被倪曼淳撞到右臂,門開後瓦罐便是斜斜撞向飯桌的方向。
要是李姐姐沒有在那最後一刻接住罐子,這麽一罐子滾燙的魚片粥要是罐子僥幸沒碎,撒出來的湯汁也會燙到坐在桌前的李姐姐還有團子他們幾個小家夥。
一旦碎了,隋開的瓷片加上裏面的湯汁将會造成的傷害她一時不敢想象。
等腦子理清楚這些頭緒,宋歡喜猛地把碗往桌子上面一放,轉身直接大邁一步揪住倪曼淳的一愣,向來清秀柔和的臉上這會太陽穴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咬牙切齒道:“倪小姐,你這是謀殺!”
倪曼淳伸手去拍宋歡喜的手,視線下移沒敢去看宋歡喜滿是怒火的眼睛,尖着嗓子辯解道:“你别亂說。我也不是有意的,這不是沒事嗎?”
“你不是有意的,你不是有意的那剛剛是誰撞得我?要不是李姐姐恰好把罐子給接住了,你能想象到這麽重的罐子砸到桌子上的後果嗎?”
倪曼淳張嘴想給自己辯解,奈何想不出來怎麽反駁,當即低頭伸手去掰宋歡喜揪住自己衣服的手,“你放開我,不然我叫人了。”
“那你叫吧!”宋歡喜手上抓得更緊,冷笑了一聲,“最好讓陸公子也過來,讓他也來評評理,這件事到底誰對誰錯。”
說曹操曹操到,宋歡喜這邊話音還未落,走廊上匆匆走來一人,到了李孑房門口停下,對方有些詫異地看了眼眼前的情景,見其中還有他們表小姐,沒敢現場摻和,隻朝屋内恭敬地躬身行禮,“李姑娘,我家公子有請。”又見李孑手裏還端着碗,又道,“您先吃着便好,小的就候在門外。”
倪曼淳認出這是表哥身邊的随從,又見他對那個李孑這般恭敬的模樣,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心頭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李孑瞥了眼倪曼淳,對宋歡喜說道,“歡喜,過來喝粥。”
“李姐姐?”宋歡喜不想松手,她要是一松手,倪曼淳就該跑了。
“過來,再不喝粥就涼了。”
宋歡喜有些不甘心松開手,倪曼淳也顧不上整理衣服,扭頭就跑。
那小丫鬟一愣,正準備也跟着跑走,就聽見他們陸公子身邊的那個小厮開口,“你先别走,待會随我去見公子。”
小丫鬟身闆頓時一僵,差點哭出來。
李孑舀了勺粥放在唇邊吹了吹,聞聲嘴角輕勾。
她不告狀,是因爲現在自有人幫她處理這件事。
該教訓的人,自然也跑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