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她家母親紅着一雙眼睛強忍心事也要将帳做完的模樣,便可知不會是爲了一星半點的小事去鬧什麽脾氣的。
“你還不曾聽聞……”宋氏略有些意外。
方才她見女兒乖乖等在一旁不說話,還當她已從趙姑姑或她外祖父那裏聽說了。
“是你姨母——”宋氏說着,眼中又有淚光閃動:“如今病得似乎有些厲害。”
張眉壽聞言隻覺周身一冷,幾乎是瞬間便白了一張臉。
“可知是什麽病?”
她幾乎是立即問道。
若換作其它事,她倒不至于這般緊張異常,隻因方才在來時的路上,她胡思亂想間,不由就想到了前世宋家的變故與姨母病逝之事。
可她記得很清楚,上一世姨母出事,分明是在她與祝又樘大婚前不久——
而今距她上一世成親之期尚有一年餘。
所以她在路上隻當自己是胡亂猜測罷了。
然眼下聽得母親此言,一顆心便徹底吊了起來——到底這一世許多事情都有了改變,相同之事提前發生本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信上倒未細說是什麽病……隻道已經吃了好些時日的藥,郎中請了無數,尚不見轉好之勢。”宋氏聲音沙啞:“雖然也不曾說病得如何嚴重,可若隻是尋常病痛,又豈會特意來信?你姨母的性子,我一貫是知道的。”
她家這位長姐,自幼便比尋常女兒家性情堅韌,向來是報喜不報憂。
想到幼時往事,宋氏更是難忍淚水,一面拿帕子揩着眼淚,一面哽咽地怪責道:“平日裏去信每每都要她留意身子,生意再緊要,也要照料好自己才是……偏是不聽!”
說話間,卻也不曾耽誤,忙又喚了趙姑姑進來交待事情。
張眉壽立在桌邊,眼中神情起伏不定。
吃了好些時日的藥不見好……
上一世姨母過世時,她起初并不知情——因那時大婚在即,舅舅知曉她待姨母的愛重與依賴之情,許是爲了她能順利大婚考慮,因而并不曾立即叫人報喪訊給她。
張家許是有了耳聞的,隻是也都十分默契地選擇了暫時瞞住她。
直到大婚後,姨母病逝的消息才傳到了她耳中。
她當時隻覺得心中的那座大山轟然之間倒塌了。
從起初的不願相信,到接受事實後的悲痛與不甘——
爲此她叫人特意去蘇州打聽了姨母病逝的經過,才知在此之前姨母纏綿病榻已有數月之久。
所得乃是一種久治不愈的頑疾。
據聞此病的起因,正是操勞過度、憂思郁結所緻。
憂思郁結……
上一世外祖父病逝,她母親也郁郁而終,姨母接連失去了兩位至親之人,心中郁結悲痛乃是難免。
可這一世明明不同了。
而若說起操勞……
姨母個性要強,凡事愛親力親爲,确是個閑不住的。
而她因前世之事心中不安,除了同母親一樣時常要在信中叮囑姨母留意身體,更在信中夾雜着送去了許多難尋的藥膳方子。
姨母受不住她唠叨,據說也都在吃着,去年還曾在信上同她說:如今身體頗好,一整年下來便是一場風寒都不曾得,叫她這個小唠叨盡管放心。
所以——
姨母兩世所得,若果真是同一種‘病’,那麽此時當真隻是提前病發那麽簡單嗎?
她固然也知道,這世間許多病症本是無解,哪怕許多人平日裏看似身體康健,卻也有忽發不治之症的。
但即便如此,出于本能,她還是不得不多想一層。
宋氏與趙姑姑說完話,轉身見女兒站在原處似在出神,便輕聲道:“宋家人脈廣,不愁尋不到好郎中,想來也不必過分憂心——我與你外祖父,先回蘇州瞧瞧再說,恰巧你大表哥的婚期也近了。”
這話像是在安慰女兒,又像是在安撫自己。
張眉壽擡起眼睛看向她,張口卻是問道:“母親,我可以一同去嗎?”
宋氏聽得一怔,而後便搖了頭。
“不行。”
換作從前還且罷了,由着女兒就是,但如今有一層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在,一言一行都須謹慎。
平日裏出門燒燒香,偶爾走親串友這都沒什麽。可前往蘇州,乃是遠行,一路上會發生什麽皆是未知,爲免傳出什麽不好的說法,再惹來麻煩,自是不宜随着孩子的性子來。
她知道這有些難爲孩子了,可有選擇便有利弊,身爲未來太子妃,約束多是免不掉的。
張眉壽沉默了一瞬,隻道:“女兒知道了。”
見她半句不曾多堅持,宋氏想到以往的前車之鑒,仍覺得有些不安。
“我不準你去,你更不可偷偷地跟去,知道嗎?”
張眉壽沒有猶豫地點頭應下來。
“……”宋氏卻心情依舊忐忑。
爲何她有一種不管女兒如何保證,即便是當場起誓,她也無法真正放心的無力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得許就是她此時的心境了。
因此,待女兒離開之後,便又交待了阿郝,待她走後,叫阿枝務必要将人看緊些。
交待罷,想了想,忽覺得如今阿枝與叛變似乎也無甚區别了。
因此,等張巒從工部歸家之後,又轉而叮囑了丈夫一番。
想到丈夫本質上是個女兒奴,便又覺得仍不夠安心,是以臨行前又前往松鶴堂與婆母提及了此事。
“你且放心,人我會當心看着的,斷不會出什麽岔子——你隻管安心回蘇州探親去,若真有什麽事情,或是有咱們張家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記得要及時傳信回京。”
看着婆母一如既往沉穩可靠的模樣,宋氏點了點頭應了聲“是”,一顆心總算安定了許多。
然她前腳剛從松鶴堂出來,就見得身穿水色衣裙的張眉壽帶着阿荔和一名婆子迎面走了過來。
“母親。”
張眉壽站定,與她行禮。
“可是來同你祖母請安?”
“女兒是特意來等母親的。”
宋氏那顆剛安定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
下一瞬,卻聽張眉壽說道:“母親,這位是啞婆。”
啞婆?
宋氏下意識地看向女兒身邊站着的那名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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