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自家府上現如今還住着一位宋老太爺,稍一對照,阿祥便斷定這行人即便不一定是蘇州人士,卻定也是從江南之地而來。
此時,前頭的那輛馬車裏,被扶下了一名身穿靛藍色繡團壽褙子,外披一件灰鼠毛鑲邊兒緞面披風,發髻花白的老婦人。
老婦人動作異常遲緩,左右各有丫鬟婆子攙着。
而其後的那一輛馬車,也依次有人下來。
先是一名唇紅齒白,約莫十五六歲的錦衣少年,而後少年又親自扶下了一位長衫老人:“祖父,您當心些。”
定國公府已有門房迎了出來行禮。
“原是朱老先生到了……”
阿祥隐約聽得門房這句話,也未再回頭去看。
隻在心裏好奇地琢磨了一聲——朱老先生?不知是哪個朱老先生?
馬車在張家門外停穩,張秋池下了車來。
“大公子。”
門外竟有兩名仆人在候着,見得張秋池,行禮罷,其中一人便飛快地往院中跑着報信兒去了。
“大公子回來了!”
張秋池訝然失笑。
這架勢倒像是他已然高中了似得。
待跨入家門,一路上所見下人,行禮時也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
張秋池心中暖極,隻覺得真正是回家了。
臨近前廳時,鶴齡延齡及輔齡三個,帶着一群小厮仆從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
“大哥!”
“大哥考的如何?”
“還用問嘛,自然是差不了的!”
幾隻蘿蔔興緻高漲地圍着張秋池說着話,臉上也皆是一團喜氣。
張秋池眼底的笑意也不曾散過,兄弟四人邊說着,邊往前廳而去。
廳内,上首處坐着的是穿戴依舊得體精緻的張老太太,左右是宋氏及紀氏,張眉壽與張眉箐自也都在。
張秋池上前依次向長輩行禮。
旋即看向兩個小姑娘,“二妹,三妹。”
姐妹二人笑着朝他福身一禮。
一家人圍着張秋池說了會兒話,問的多是他在貢院中分到的考舍及飲食,再有便是這期間身體是否有恙。
最後才問自覺考的如何。
張秋池一一答了,仍是謙遜的模樣,卻也很坦誠地道:“無論如何,已是盡力而爲。是何結果,唯有等着放榜之日了。”
張老太太含笑點頭。
孫兒怎麽說不要緊,關鍵看他氣态從容,不慌不急,這便說明差不到哪裏去。
連中三元,這等百年不遇之事,作爲一個清醒理智的老太太,她倒未有認真抱過這等期待,畢竟沒有妄想就不易失望,如此才符合養生之道。
況且,如池兒這般年紀,但凡能中個進士,那已是光耀門楣的幸事了。
“一連考了這整整九日,也是極辛苦,且先回去歇着吧。”老太太笑着道。
張秋池應了聲“是”。
又聽宋氏在一旁講道:“待會兒命人将午食直接送去你院中,你隻管好好養一養精神——待到晚間,你父親與你二叔歸了家,咱們一家子再坐到一處好好吃頓飯。”
她語氣裏雖不似老太太那般滿帶笑意,卻也十分緩和。
“多謝母親。”張秋池朝她又行一禮,才離開了前廳。
他這邊剛跨出前廳門檻,就聽宋氏低聲“警告”道:“都不許跟去煩你們兄長……”
張秋池下意識地回頭,就見兩隻蘿蔔正悻悻然點頭應“是”。
二妹則在目送他。
四目相對,兄妹二人不約而同地揚起了嘴角。
……
這一整日,張秋池院中都安靜地很,始終無人去打攪。
晚間,張巒張敬回到家中之後,一家人在飯廳用了一頓精緻豐盛的晚食。
飯後,張巒與張敬帶了張秋池去書房中說話。
關于此次春闱的考題,家中女眷哪怕都是識文斷字的,可論起真正的深解,自然還是要同兩位老爺細說才行。
張秋池将自己所答所寫,大緻複述給了父親與二叔聽。
三人在書房一直呆至深夜。
次日一早,張老太太聽聞此事,連連搖頭。
考都考了,等結果就是了,還細理到深夜……啧,這般不養生又無用之事,也隻有男人們會幹了。
這一日,王華劉健等幾位大人先後登了門。
王守仁與蒼鹿,自也跟着一道兒過來了。
劉大人聽聞昨日其他幾位大人也都沒來,頗有一種欣慰之感——很好,看來大家多多少少都學到了他的貼心周到,懂得叫孩子好好歇一歇。
今日張敬不曾去書院内,午間便留了幾位大人用飯。
飯後,幾位大人各自回了府,都未久留。
接下來兩日,張家都斷斷續續有親朋登門。
待到張巒休沐這一日清早,才剛用罷早食,便聽下人來禀:“老爺,太太,太子殿下過來了。”
張巒聞言,忙去了前廳。
一路上臉上笑意不斷。
自打從賜婚的聖旨下來之後,這還是他未來寶貝女婿頭一次登門。
張巒一腔思念之情似乎終于有了宣洩的機會,在前廳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還不夠,又将人拉去了書房看字畫。
這一看,便沒個夠似得。
對大兒子獨自霸占既安的舉動,張老太太十分不悅。
既安是大家的既安,如今出宮一趟已是愈發不易,他一個人獨占着算怎麽回事?做人還能不能有點自覺了?
“吩咐下去,提前開飯罷。”張老太太向蔣媽媽吩咐道。
蔣媽媽應下來,轉過身就露出無奈的表情。
老太太爲了能見一見孫女婿,竟連按時用飯的原則都改了,可見确是被大老爺給逼得沒法子了。
飯間,男女分席而座,其間隔了一扇屏風。
男席這邊,是宋老太爺和張巒、祝又樘這三人兩對翁婿,再有張秋池與張輔齡。
宋老太爺看着面前清貴俊朗的少年人,心情有些複雜。
原先答應讓二孫子日後留在京中主持分号事宜,是想着往後也能替外孫女撐一撐腰,如今看來……這腰可斷沒人能撐得起來,再壯也不行。
席間,老爺子便多飲了幾杯。
而轉頭瞥見女婿樂呵的不行,想到自己當年嫁女兒時的心情,老爺子心中便更加不是滋味了——同樣是做父親的,爲何女婿仿佛根本體會不到他當初那樣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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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