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皇去世之後,起初她還有幾分對鏡梳妝的興緻,久而久之,便不大願拾掇了,衣着首飾等,皆隻求一個端莊合乎規矩便罷。
至于那些胭脂水粉,倒也不是半點不碰,隻是到底不如年輕時熱衷了,加之近些年來深入簡出,心思早就淡了。
最最緊要的是,在她的意識中,她這般年紀的人,眼瞧着也沒幾日好活了,就該頂着一張老婆子的臉,進進出出由宮女嬷嬷們攙着,合規矩之餘又能隐隐透露出一種日沉西山的穩重感。
可今日見到張家老太太的那一刻,她隻覺得腦子裏的這些‘理所應當’,登時都被打碎了。
原來人活到這把歲月,還能這般精緻。
那種由内而外透出的精緻感,直叫她這一顆沉寂多年的心泛起了波瀾。
有一瞬間,她仿佛突然回到了未出閣前同一群閨中好友聚在一起時,在首飾脂粉上暗中較勁兒的時候。
一旁被她喚作春霁的嬷嬷聞言忍不住笑了道:“脂粉許是上好的脂粉,可依奴婢瞧着,張家老太太的好氣色,是由内而外透出來的——”
老太後聞言微微歎了口氣。
“哀家想着也是如此。”
到底論起所用之物,送到她這壽康宮裏來的,沒道理會比不上宮外的東西。
說白了,她輸的不是那些身外之外,而是自己這張臉。
可她年輕時,也是名動京城的美人兒呢——當年選秀時憑着這張臉,在一群秀女中那可是被孤立的存在。
想到這些往事,老太後下意識地道:“想當年京城之中的貌美女子,與我同齡者,我都不曾怎麽聽說過張家老太太的名号……可如今再瞧瞧,我倒是半點也比不上了。”
霁嬷嬷聽着太後語氣中隐隐的失落,甚至是不平,想笑又忍住。
此時她瞧着她家太後鏡子中的那張臉,隻覺得那臉上仿佛寫着一排大字兒——歲月怎就不肯厚待厚待哀家這個美人兒呢?
意會至此,霁嬷嬷不禁提醒道:“好氣色那是養出來的,您瞧張家老太太好的又何止是氣色?那精神氣兒與身子骨也是極好的——殿下與太醫不是也常常同您說,若是強健體魄,少不得要多走動,多活動。”
老太後聽到後頭,那份剛想活躍起來的心思,頓時就淡了不少。
走動,活動?
生命的意義難道不是在于活得舒服麽?
明明靜止才是最舒服的狀态。
況且,有時她也不是不願動,可奈何這雙腿總是不聽她使喚。
見太後的神情明顯打了退堂鼓,霁嬷嬷連忙又道:“奴婢先前可是聽說,張家老太太每日清早都會晨練呢。”
“每日?”老太後皺緊了眉。
老天爺,那不是要她的命嗎?
這等上趕着找罪受的事情,她萬萬是做不來的。
“還是算了,哀家身爲太後,這麽做未免有失體統……”老太後自梳妝桌前起了身,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至于嫉妒張家老太太?
也算了吧。
畢竟在這一塊兒,她确實不是對手。
霁嬷嬷見狀,一面将太後攙起,一面道:“倒也不是沒有其它法子,據說張家老太太手裏頭可是有許多養生的好方子……”
這個不用動彈,張張嘴就成。
但作爲口味挑剔的老太後,此時不免還是有些顧慮:“若是天天用那些沒滋沒味的,多活幾日也沒什麽意思……”
“倒也未必都不合您的胃口。”霁嬷嬷道:“您今個兒不是還同張家老太太說,要替日後的小皇孫繡兜子麽?”
說起來,今日兩家的祖母此番相見,所談多半皆是同太子和未來太子妃有關的話題。
且因談得過分投緣,午膳還各自吃了兩盞果酒。
吃罷酒,說得就更深了些。
尤其是說到日後抱重孫重外孫這一茬,兩位老太太皆是合不攏嘴。
張家老太太說要親手替未來的重外孫做虎頭鞋,她家太後就不甘落後地揚言要繡肚兜。
老太後聽到此處,腦海裏陡然閃過一對兒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個男娃娃,一個女娃娃,白白嫩嫩,精緻可愛,笑咯咯地要她抱。
單是這麽一想,老太後一顆心就軟成了水。
她忽然覺得自己還可以努力一下。
“……那下回待張家老太太再進宮時,哀家同她讨兩張法子試試。”
“哪裏還用得着您去讨,先前殿下叫人送來的那些,可不正是從張家老太太那裏得來的?”
太後聞得此言,恍然點頭。
是有這回事。
但她天生不喜食清淡之物,偏偏那些藥膳方子一日兩日又瞧不出什麽功效,斷斷續續地吃着,眼見沒什麽用,也就不願再碰了。
“這回就由你來提醒哀家……”太後交待道。
霁嬷嬷高興地答應下來。
太後心情也不錯,較平日裏似乎多了兩分生機。
雖說也沒怎麽走動,但竟也沒有午睡,吃了半盞茶,在院子裏賞了會兒花,又召了兩位公主到跟前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
至于平日裏最愛的那些甜食點心,聽霁嬷嬷說張家老太太不食過甜過油之物,也隻各嘗了一口就擱下了。
臨用晚膳前,老太後問起了雲嫔的事情。
“近來可還念着要見太子了?”
那沒腦子的東西被降爲雲嫔之後,竟還有臉要見太子,說是要當面認一句錯心裏頭才能好過。
呵呵,做了讓别人不好過的蠢事,自己還敢想着心裏頭能好過——可也真是個連冷宮都凍不醒的女人。
“倒是又提過一回,但按着您的吩咐,并未禀去東宮……聽聞是日日以淚洗面。”霁嬷嬷道。
太後微一點頭。
以淚洗面就以淚洗面吧,左右腦子裏的水太多,往外放一放也是好的。
太子不必将心神分在這等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
有這工夫,不如替皇帝看看折子。
或盡量配合禮部和欽天監的安排,以便大婚事宜籌備順利,能夠早些将張家姑娘娶回來,這才是頭等正事——
“福毓軒那邊可安分下來了?”太後轉而又問道。
甯氏自搬進去起,可是沒少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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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