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若旁人,我的胳膊早就被擰下來了——這句話你究竟要說多少遍?”阿荔搶在前頭堵住了他的話。
清羽:“……知道就好。”
“如今不知是誰擰誰呢。”阿荔說着,從袖中取出了一團物什:“我是要給你一樣東西。”
清羽皺眉看過去,隻見是一團白花花的棉花。
阿荔将那團棉花,一扯爲二,一半塞到他手中,一半自己又扯成兩份,揉成團,分别塞進了兩隻耳朵裏。
“……”清羽滿臉怪異地看着她的動作。
“快啊。”阿荔催促道:“咱們同是習武之人,聽力這般好,有時也是壞事。”
她不放心讓姑娘離開她的視線,必不可能跟得很遠,可如此一來又總忍不住去聽姑娘與朱公子的談話……
咳,所以,這是個好辦法!
且随身揣着一小團棉花,閑來無事時便拿來扯一扯,可是她近來最喜歡幹的事情呢。
清羽默默地堵上了耳朵。
不爲旁的,隻是不想聽這個啰嗦的丫鬟絮叨個沒完而已。
走在前頭的祝又樘正向張眉壽問道:“貴府老太爺,當真患有瘋病?”
“自然不會有假。”張眉壽答他:“……經了無數大夫郎中看過,确是受驚瘋癫無疑。”
況且,那些瘋癫事,常人可萬萬做不出來。便是裝,也決計沒有可能裝得那般圓滿……
隻是,偶爾她也會覺得……祖父的瘋,并非徹底的瘋癫,而是存有一絲清醒在。
但這樣的時候,少之又少便是了。
祝又樘點頭說道:“那便是有真本領在了。”
他指得顯然是今日張家老太爺那番話。
他敢肯定的是,張家老太爺不可能提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公子如今也信這些?”張眉壽問道。
“世間萬物,無奇不有。”他似笑非笑地轉頭看向她:“且如今你我這般站在此處,有些玄妙之事,倒是不由不信了。”
他語氣裏,似乎認爲此乃一件幸事。
張眉壽下意識地點頭。
“确然。”
許多事情,着實怪異奇妙,譬如她與祝又樘的重生,譬如大哥身上曾出現過的怪異力量。
那些奇聞異事,便是有誇大其詞之處,可想來應多多少少也是有據可追溯的——
午夜夢回間,她總會想,自己之所以能重活一回,當真隻是偶然嗎?
還是說,有着什麽她不知道的誘因驅使。
當然,還有他——
“公子可知自己爲何會回到現下?”
這個問題,她想問他很久了。
這到底是個啃書精來着,學識見解向來淵博地很,說不準他曾細究過此事。
祝又樘卻搖了搖頭。
“尚是無解。”
他确實試着追溯過,至今也仍未打消将此事弄明白的念頭,隻是尚未得出什麽确切的結果罷了。
“想來,是上天的厚待也未可知。”他擡頭望了一眼空中皎月,似笑非笑地說道。
是專程叫他彌補遺憾與過失來了。
想到此處,他不禁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孩子。
張眉壽此時恰好也擡起頭,望向浩瀚夜空,語氣卻有幾分茫然:“公子得上天厚待,倒是有情可原,若用佛家的話來說,公子算是功德圓滿,積德頗深之人。
可我平生未做過什麽值得一提的好事,也被如此厚待一遭——這天意,倒是令人摸不着頭腦。”
莫非,這等好事還能福及家屬不成?
不過,她若是上天,定也要厚待這位有大功德的殿下。
而那個叫張眉壽的,大約是不會多看一眼的。
咳,念在她長得好看的份兒上,閑來無事時,會看上一眼也說不定——說起來,她倒一直頗爲遺憾隻能在鏡中看一看自己這張臉來着。
她想着想着便想偏了。
祝又樘卻忍不住笑了。
少年笑聲清朗好聽,悅耳之極。
“……”張眉壽看向他。
卻聽他問道:“在你眼中,我有這般好?”
“我可從未說過你于大靖于臣民,有半點不好。”張眉壽邊走邊道:“你的好,天下皆知。我既有眼睛,自也看得見。”
她雖是有些小心眼兒,且記仇,可從來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一葉障目的無知小女子來着。
祝又樘眼中笑意更深幾許,心底卻情緒萬千。
他何德何能,能兩世與這般美好獨特的靈魂相遇,卻又何其可惡,竟白白荒廢了她一生光景。
二人靜靜走了一陣子,張眉壽未再聽到他開口,便問道:“公子找我,便是要問關于我祖父之事?”
祝又樘點頭。
當然,唯獨他自己知道,他撒謊了。
“……鶴齡與延齡,于課業之上,近來進步頗大。”太子殿下心虛一般,随口扯了個話題。
“公子若非生在天家,做個教書先生,許是合适的。”張眉壽認真評價。
嗯……教騎射,似乎也很好。
祝又樘神色忏愧。
“若非是我教導無方,許也不會使你承受如此之多的苦難艱難。”
他指得是照兒。
張眉壽腳下微微一滞,眼眶竟陡然有幾分酸澀。
倒不是爲了那些勞什子煎熬苦難……
畢竟都過去了。
時過境遷,自與他坦誠談過那一場,哭過那一場之後,如今最常出現在她心間的,卻是那個從白白胖胖、極喜人的團子模樣,一點點長大,一點點與她疏離,與她争吵冷戰過無數次,最終叫她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孩子——
若還能遇着他,她定要……定要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上幾巴掌,解一解氣才好。
不,幾巴掌斷然不夠,至少要打開花兒才行。
……實則,爲人母,她過于強硬,也有許多不對的地方。
那時祝又樘走了,她惶恐極了,将全部的不安皆壓在了他身上——她一直覺得,既是生在帝王家,便有責任在,許多事情哪怕不喜歡,也由不得他。
她不想見他父皇的心血毀在他手中,不敢面對禦史大臣們的不滿。
偏生他又是那般忤逆的性子。
她想打他一頓,卻也想再像他小時候那樣,抱一抱他……
可……她要去哪裏才能再見着他?
她重活這一回,父母好友俱在,可這世間,唯獨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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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些閑話,關于蓁蓁和殿下的心态變化,我是一層層、一點點去寫的。
寫的時候,我會代入他們,做媽媽後,真的心軟了許多。舅姥爺本來也是強硬的性格,可有一回,我看着孩子,忽然問他“如果你明知道他以後對我們不好,很不孝,你現在還會愛他對他好嗎?”,舅姥爺想了想,說“好像還是會……”
我也是同樣的回答。
人活在世,尤其是父母對孩子的感情,真的沒有道理可講,那種付出和牽絆,就像是與生俱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