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壽得了宋氏的準允後,便帶着阿荔下了船。
等在不遠處的,正是駱撫的仆人茯苓。
見張眉壽走來,他愣了片刻,複才揖了一禮。
這且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位張姑娘換回姑娘家的裝束。
“張姑娘。”茯苓回過神,将手中之物奉上:“此乃先生先前答應爲姑娘所作之畫——先生得知姑娘今日回京,特命我前來交給姑娘。”
張眉壽笑了笑,一邊命阿荔接過,一邊道:“替我多謝先生信任。”
她本與駱撫有言在先,待那生發的藥起了效,駱撫才會爲她作畫。
可眼下尚不足十日之久,談到起效,卻是絕不可能的。
“姑娘客氣了。”茯苓頓了頓,複才道:“隻是姑娘既要回京,必是許久不得相見了,而先生那生發藥膏,至多隻能用上一月而已——”
“此事倒是我疏漏了。”張眉壽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恍然,轉頭讓阿荔回船上去取藥膏來。
不多時,阿荔便折返,将兩隻瓷瓶交到了仆人手中。
先前張眉壽有言,少則二十日,多則一兩月便可見效,再有這兩瓶藥,便足夠了。
茯苓拿在手中,自覺完成了先生的交待,不由松了口氣。
隻是……方才張姑娘說是她疏漏了,可他眼下瞧着這分明早已備好的藥,爲何怎麽看都像是……在等着他找過來拿畫換藥呢?
罷了,這些也不重要。
茯苓向張眉壽道謝。
“本就是與先生說好的,不必言謝。”張眉壽問道:“不知這藥膏先生用得如何?”
提到這裏,茯苓臉上不禁現出無奈的笑意。
用得如何?
恕他眼拙,效果目前他還當真沒看到,可先生的反應,實在讓人一言難盡……
且不提每日都要問他“是否聽到頭發長出來的聲音了”這等匪夷所思的問題,單說一點,就足夠令人發愁了——
近來雪天寒冷,先生除了畫畫之外,其餘時間便都要窩在被窩裏,還拿棉布巾将頭包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受了點兒寒,頭發便長不出來了……精心上心程度,竟如同是在孵蛋一般。
當然,這些荒唐的行徑,他隻自己知道便罷,爲了先生的名聲與形象着想,是不宜與人說起的。
故而,茯苓隻能答道:“甚好,先生用之甚喜。”
張眉壽細細品了品這句話,到底沒細問,隻笑着點了點頭。
此時,宋氏派人前來催促。
“姑娘,時辰不早了,該動身了。”
張眉壽點頭,朝茯苓道:“還請代我與先生辭别。”
茯苓應下來,向她揖禮:“張姑娘慢走。”
張眉壽帶阿荔離去,茯苓目送了片刻,複才離去。
張眉壽上了船,免不得要被宋氏詢問了一番。
先前張眉壽向駱撫求畫之事,宋氏是知曉的,可今日見駱撫竟差人特地來送女兒,不由還是有些吃驚。
本隻當是萍水相逢,可怎麽這架勢,倒像是結交上了一般?
據她所知,她家中本與駱撫是有些陳年恩怨過節在的,隻是長輩們對此頗爲忌諱,都不願提起罷了……所以,對方明知蓁蓁身份,還這般示好,該不會是在打什麽歪主意吧?
防人之心不可無。
“母親多慮了。”張眉壽一邊吩咐阿荔将畫小心卷好,一邊笑着說道:“那日駱先生出題考驗于我,我作了幅畫,先生大感驚豔,視我爲忘年知音呢。”
阿荔聽得訝然,卷畫的動作一滞。
姑娘這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怎麽就說得這般逼真娴熟呢?
不過,姑娘這麽說,必然是不願讓太太多想,二來,也是爲了保護駱先生的隐私——畢竟四處宣揚别人秃頭這種事情,是很不道德的。
至于自己姑娘是出于虛榮而自誇?
呵呵,誰敢這麽說,她阿荔第一個不答應,便是她自己也不行!
相反,她應當感到慚愧——作爲姑娘的貼身大丫鬟,她竟沒有主動替姑娘解圍,還要姑娘親口說出這等令人羞恥的謊話來,這是她的失職。
看來,她做得還是不夠好,職業素養還有待提高。
成爲最稱職的大丫鬟,可是她的人生目标呢。
阿荔這廂兀自發憤圖強,宋氏聽了女兒的話卻瞠目半晌。
“蓁蓁,你當真喜歡書畫?”
張眉壽想了想,道:“閑來無事畫着玩兒罷了。”
宋氏沉默了一會兒。
若女兒的話是真的,駱撫是出于賞識,那她便沒什麽過多值得擔心的了,隻需日後稍加留意便可。
但是……她竟不知蓁蓁在書畫之上有天分。
哎,細細想來,這些年她無一處不失職,當真不是一位好母親。
宋氏琢磨着,待回京之後,便要讓張敬幫着物色一位書畫先生,教女兒習畫。
學得如何不要緊,重要的是,孩子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張眉壽隻覺得氣氛莫名有些古怪,又焉能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謊話,竟讓阿荔與母親兩個人齊齊反省起自己的失職來……
宋氏一行人在水路上行了五六日,便改乘了馬車。
與來時不緊不慢地一路遊玩不同,眼下要急着趕回京中,且途中寒冷,路上便不再作多餘的停留。
但這兩日,宋氏卻時常有些走神,頻頻地問車夫,如今到了何地。
車夫每每答,她便每每看向馬車外,似在暗下思索着什麽。
張眉壽将母親的異樣看在眼中,這一晚,于客棧中歇腳用飯時,終于開了口。
“母親,咱們可要去看一看父親?”
宋氏聽得一怔,頗有一種心事被拆穿的不自在感。
她表現的就這般明顯?
虧她還自認爲掩飾的天衣無縫來着……
張眉壽又接着說道:“我今日問過車夫了,說是從此處往湖州,隻有一日的路程,來回至多隻耽誤兩三日而已。”
宋氏歎氣道:“與路程遠近無關,你父親初至任上,又是得了皇上聖旨特點的,隻怕暗下有不少眼睛盯着呢——咱們去看看他不打緊,若叫他因此誤了些許公事,隻怕便要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大靖官員外放前三年不允帶家眷前往,此乃一條鐵律。
家眷前去任上探望一二,明面上似乎不沖突,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宋氏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與議論。
張眉壽心中欣慰。
母親如今的頭腦當真警醒地很,這是好事。
但她有一個折中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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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