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曉這才開口。
卻是先道:“阿彌陀佛,貧僧在此要先向陛下請罪——正如陛下先前所言,在祭天一事之上,是貧僧誤判了天意,竟險些釀成彌天大錯。”
說話間,語氣愧疚,神色悲憫。
昭豐帝聞言臉色頓變,肅然道:“國師何出此言?莫非卦象有變?”
頓了頓之後,又問:“還是說,與甯通有關?”
繼曉微微垂眸,歎息道:“确如陛下所說,卦象有變,且直指甯指揮使。”
昭豐帝再次變了臉色。
“國師隻管說下去。”
“但遇天災,必有起因,自古以來世人皆慣将因果歸咎到帝王不賢之上——卻不知,君王賢明時,仍有天災現世,實則但凡有大不賢者現世,以緻世間冤孽多生,皆會遭到上天警示。”
昭豐帝聽得極爲贊同。
說得沒錯,憑什麽一有天災就要皇帝背鍋?
他雖不賢明,卻也并非極度昏庸之輩,又一心敬奉神佛,怎會遭到警示呢?
所以,國師口中的“大不賢者”,才是緻使天災頻繁的根源所在。
轉瞬間,昭豐帝的臉色沉了又沉。
他早告誡過貴妃和甯家了。
“若非此番天災降世,那些枉死女子的屍骨,隻怕永無機會出現在世人眼前。”繼曉語氣慈悲。
昭豐帝目光沉沉。
“正如國師所言,天意自有深意。”
人活在世,最不能悖逆的便是天意二字,他對此一直深信不疑。
“貧僧先前窺探天機,得知以活人祭祀方可平息此劫,可因未能完全參透天機,以緻偏離了天意所指,竟險些緻使生靈塗炭。”
繼曉雙手合十,慶幸地道:“所幸上蒼有好生之德,先有陛下遇仙人托夢,又有諸多警示,今晚更借貧僧之手,使真相大白——是貧僧愚鈍,竟至今方得領悟。”
昭豐帝一時未有說話。
他将近來發生的一切,皆細細思索了一番。
先是他揣着一腔好奇之心,邀了小仙子入宮,得聞仙人入夢之說。
巧合的是,太子也遇了仙人托夢。
就連母後,亦爲即将被祭天的那些孩子鳴冤,因此頭疼不止,至今未消。
再有那些撞窗的蝙蝠、祭壇起火……
緊接着,他夢魇不醒,亦在夢中得見了仙人。
而後,甯通就在大永昌寺佛像前鬧出了醜聞,而其被召入宮中之時,身上毫發未損,卻偏偏執意說自己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
彼時,民間已有傳言,說是神靈責罰,他還不盡信,隻當甯通是羞于承認。
可眼下,将這些事情串連起來,他卻隐約相信了。
那二十一具被沉屍水底的女屍,正如國師所言,若非天災,無緣現世。
他先前便曾質疑過,上天既有好生之德,爲何要以活人祭天?
眼下卻是明白了。
此活人,非彼活人——
至此,所有萦繞在他心頭的疑團皆解開了。
昭豐帝久久地沉默着。
繼曉亦不再多言半字。
劉福在一旁,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到繼曉身上。
若是從最起初便存心爲之,那未免過于深沉可怕……
而若是眼見皇上意欲取消祭天之事,中途适才起意,這等幹淨脫身之外,又不見血光鏟除重敵的手段,亦令人心驚。
劉福不由心情沉重地看向昭豐帝。
此時,内監入殿通傳。
“啓禀皇上,程大人在外求見。”
程然又來了?
昭豐帝動了動眉毛:“宣進來吧。”
程然走進殿中行禮,得見繼曉也在,略感意外之餘,不免在心中揣測了一番。
該不是在河邊實爲操作失誤,特地跟皇上改口來了吧?
程然心中縱然不安,卻還是如實禀明了一切。
“程愛卿之意是指有人作證曾親眼見過甯家仆人抛屍河中?”昭豐帝顯然沒料到程然這麽快就查到了線索。
“回皇上,正是。”
程然隻猶疑了短短一瞬,便道:“依微臣之見,眼下應立即将甯家在物水河附近莊子上的仆人緝拿審問。此外,求皇上下旨準允臣前往甯家搜查。”
昭豐帝一時沒有說話。
察覺到皇上的猶豫,程然又道:“皇上隻怕有所不知,如今百姓對此議論紛紛,國師在河邊做法一事亦已被傳得人盡皆知,衆口悠悠之下,眼下又正值天災肆虐,朝廷如無舉動,隻怕更加會惹得民心動蕩。”
昭豐帝在心裏歎氣。
又給他扣帽子了。
“放肆!”
一道尖利的聲音陡然傳入殿中。
同時有内監驚慌地道:“貴妃娘娘,請先容奴才向皇上通傳——”
“滾開,不長眼的東西!”
“啪!”
一記清脆的掴掌聲響徹四下,挨了一耳光的内監連驚叫聲都不敢發出,驚惶無比地跪了下去。
“皇上,您切勿随意聽信他人之言!”
甯貴妃大步走了進來,草草向昭豐帝行了一禮,目光落到一側的程然身上。
“愛妃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昭豐帝語氣無奈。
平日裏沒有規矩且罷了,此番當着大國師和程愛卿的面,竟也這般冒失,還對内監動了手,真的讓他覺得很沒有面子啊。
雖然大國師面無表情,程愛卿似乎也已見怪不怪。
可正因如此,才讓他的心情更加微妙複雜。
“臣妾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便料到會有人借機向陛下進讒言,臣妾若再不來,隻怕皇上便要受了别人挑撥了!”
程然沒吭聲。
他犯不上跟一個潑婦争執講道理,這個時候說到底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再加上他也沒摸透大國師的來意,還是靜觀其變爲好。
昭豐帝不滿地看了程然一眼。
剛才給他扣帽子時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現在忽然變成啞巴了?
好麽,看來跟女人講道理太過艱難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皇上!”
見遲遲沒人說話,甯貴妃反倒急了。
“朕明白愛妃的心情。”昭豐帝開口說道:“外面的傳言,朕半個字都不信。”
甯貴妃大大松了口氣。
就知道,皇上是向着他們甯家的!
什麽狗屁大國師作法指證,百姓衆口所向,根本不值一提。
昭豐帝又道:“所以,朕決定準了程愛卿所請,命人前去甯府搜查——如此一來,便可還你兄長清白了,也能将那些胡說八道的嘴統統堵上。”
大家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