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來了人,說是奉太子之意,召師傅入宮。”
繼曉眼中神色頓時一聚。
太子要召見他?
太子這且是頭一次召見他。
繼曉收起眼中疑惑,起身入宮。
這是他第一次入東宮。
與他想象中不同,偌大的東宮内,竟透着别樣的安靜與質樸。
繼曉被請入前殿。
他看向茶案之上冒着絲絲熱氣的白玉茶碗,眼中微微一動。
這裏的主人倒像是知道他就會在此時過來一般。
“國師到了——”
男孩子的聲音傳來,有着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繼曉轉回身去,朝着走進來的祝又樘行禮:“貧僧參見殿下。”
“國師不必多禮。”祝又樘徑直走到上首坐下,看向繼曉,語氣平靜:“國師請坐。”
繼曉并未推辭。
“謝殿下。”
他落座之後,便詢問道:“不知殿下召貧僧入宮,有何吩咐?”
祝又樘不答反問:“國師可聽聞甯指揮使之事了?”
“有所耳聞。”繼曉不動聲色。
祝又樘亦語氣尋常:“國師又可知如今外面都在如何議論此事?”
“有人言,甯指揮使一行人出現在神像前着實蹊跷——源于其作惡多端,在如此天災之前,非但不憐百姓疾苦,且仍淫靡之極,故惹了神靈震怒,方有此警示。”
繼曉将如今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話大緻複述了一遍,面上不見喜怒。
“國師認爲這說法是否可信?”
聽着這話,繼曉眼中不禁現出一絲揣摩之意。
今日太子召他前來,莫非就是要與他探讨八卦不成?
“貧僧認爲,不可盡信。”他态度中立,不偏不倚。
祝又樘卻笑了笑。
“吾認爲倒值得一信。”
“何爲值得?”繼曉似笑非笑,卻疑心漸重。
“于揭發真相有利,便是值得。于當下時局有利,亦是值得。”
“……”繼曉聞言眼神閃爍不定,未有急着接話,而是看着坐在那裏的小少年。
他雖得皇室中人敬重,可與這位太子殿下接觸的機會并不多,印象中,這隻是一個沉默寡言,甚少出錯的孩子。
今日一談,不禁讓他刮目相看了。
這是個,心思極重的孩子。
他想到了自己近日來的種種猜測。
“請恕貧僧冒昧一問——”
“國師但問無妨。”
“近日來,這諸多‘天意’與‘神迹’,莫非皆是殿下授意?”繼曉邊問,邊留意着祝又樘的神色。
視線中,頭束金冠的小少年神色半分未改,幾乎稱得上從容自若。
“确然。”
祝又樘點頭承認,無半分遲疑與閃躲。
繼曉心下微起波瀾。
這位殿下,今日召他來此,便已做好了暴露己行的準備,甚至說,就是刻意暴露給他看的。
這倒稀奇了。
“殿下,此乃欺君。”繼曉笑微微地,語氣和善,似是提醒。
“國師提醒的是。”祝又樘仍一派平靜。
繼曉看在眼中,心中有了别樣的計較。
他竟從一個稚子話中,聽出了隐晦的招攬之意。
“不知貧僧何時得罪過殿下?”繼曉仍在繼續試探。
他指得是祝又樘百般阻止祭天之事。
“國師誤會了。”祝又樘拿解釋的口氣說道:“吾絕無針對國師之意——”
言下之意便是,所針對的,從頭到尾都隻有甯家罷了。
繼曉笑而不語。
他就知道,這個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小殿下,心中絕不會沒有仇恨。
幼時遭遇的磨難與不公,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啊。
這一點,他比誰都要清楚。
正因如此,他一早便想過要借太子之手,但念其年紀尚幼,本想着還需再養上一養——誰知,小殿下成長得這般快,已會握刀傷人了。
可到底力量微渺,這刀握不大穩,便又想到了借他之力。
聰明。
這步步籌劃的模樣,與他幼時,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繼曉眼底生出兩分欣賞之意。
“吾知道,甯家之于國師,亦是壓制。眼下雖不能一舉拔除,可若甯通倒下,甯家必然元氣大傷——而國師此時出面,亦能自挽局面。”
繼曉依舊沒說話。
這話說得淺顯,卻對極。
甯家素來嚣張猖狂,且心無信仰,目中無人,軟硬不吃,對他從無半分敬重不說,更多番打壓,屢屢使絆子,将他視作威脅。
就如此番甯通欲借祭天之事行不軌之舉,他即便不願理會,卻也無法直面拒絕。
他原本想着,待祭天求雨事成,他在皇上與百姓心中地位再次攀高,如此也能讓甯家有所忌諱,他日後行事亦會更加順心,可誰知中途出了這樣的差池。
如今眼看祭天之事就要落空,别說是再立威名了,便是不跌落谷底,都已是幸事。
更别提要借那一百八十一條死前會充滿怨懼的人命來增添修爲了。
可是這些可以都再等。
眼下重要的是,太子這座山來就他了——此乃意外之喜。
“殿下想讓貧僧怎麽做?”
“自然是順應天意。”
繼曉聽明白了。
要他踩在甯通的身上,去自圓其說。
但他不得不提醒這位殿下的是:“單憑此事,尚且不夠。”
淫靡之罪,傷及的不過是名聲罷了。
“單憑此事自然不夠,可這世間之事,無獨有偶。如此德行敗壞之人,必有惡行,而既有行,必不會不留其痕——”祝又樘點到即止,并未多言。
聽出了他語氣中笃定之意的繼曉,自然知道此時該說什麽。
“那貧僧便随時聽候殿下差遣。”
“有勞國師。”
繼曉适時起身。
“貧僧告辭。”
祝又樘點頭。
繼曉即将要出殿門時,卻忽然駐足,緩緩轉回了頭,雙手合十,看向坐上的祝又樘。
“貧僧還有一事不明,想鬥膽請殿下解惑——”
“國師請說。”
“殿下是如何肯定即便不必祭天,也會落雨的?莫非,殿下身邊還有擅推演之術的能人不成?”後半句透着玩笑的意味。
皇上幾番提到那些所謂仙人警示,皆咬着一句話——不必活人祭天,當日亦會降雨。
而這些警示,與太子有着直接關連。
這一點,着實可疑古怪,他不得不明問一句。
繼曉靜靜等着祝又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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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