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站起身,臉上原本猙獰的神情漸漸恢複正常。
柳氏跌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宋氏進來時,便瞧見了這幅情形。
她方才在路上已經聽人報過,道是大老爺帶人往這邊來了,故而此時臉上半點驚訝也沒有。
“我奉母親之命有些話要單獨與大嫂說——還請大伯早些回去歇息。”宋氏面無波瀾地說道。
張彥聞聲,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
年輕的婦人一身素藍褙子,臉上脂粉未施,卻仍光潔白皙。雖脊背挺得極直,下颌微繃,顯出強硬的氣勢來,可那日益清減的身姿卻如弱風扶柳,清瘦而柔弱。
張彥的眼神漸漸變得晦暗起來。
說句心裏話,他嫉恨二弟的原因裏,有一條就是他接連娶了兩位正室都是中人之姿,家世更是平平——而二弟妹雖是出身商賈,半點不算尊貴,可宋家的财力擺在那裏,實在令人眼紅豔羨。
更不必提二弟妹又生得這般花容月貌了……
二弟還真是從小運氣就好。
可惜人的運氣是有限的,早早用完了,這便落了個慘死異鄉的命。
宋氏察覺到他異樣的目光,微微蹙眉,語氣冰冷地道:“大伯還有事?”
張彥語氣平靜地道:“我要将你大嫂帶回去養病。”
“大伯說什麽?”
宋氏心中驚異,下意識地看向房内的柳氏。
柳氏已經站起身來,正拂着身上的塵土,見宋氏看過來,擡起頭來無聲笑了笑。
那笑容裏仿佛藏着刀子。
宋氏定下心神,在心中冷笑不止。
張彥恨柳氏入骨,絕不會無端忽然轉變了态度,結合張彥平日裏的做派,似乎隻有一個答案——這其後有利益驅使。
張彥根本沒去理會宋氏的問話,偏轉臉看向柳氏,丢下一個字:“走。”
說着,徑直要踏出房門去。
在宋氏的示意下,她身後的兩名粗使婆子上前攔住了二人去路。
“二弟妹想對我這個大哥做什麽?”張彥沉聲問。
“大伯若想走,随時能走,隻是柳氏須得留下。”宋氏幹脆撇了大嫂的稱呼,語氣冷冷地道:“大伯若想帶走柳氏,須得先請示了母親,若母親準允,我才能放人。”
“你敢攔我?”張彥語氣鄙夷地道:“往常有二弟縱着你,我也懶得與你計較,可如今二弟已經死了,你以爲你在我們張家還算個什麽東西!竟也敢與我擺架子!?”
宋氏反唇相譏道:“大伯爲人兄長,竟說出這等話來,才真正不是個東西!”
“你真是放肆之極!單憑你侮辱長兄這一條,我便能将你逐出張家!”張彥臉色鐵青着道。
“父親母親尚且健在,還輪不到大伯來說話。”宋氏看向身後的芳菊:“速去将此事禀于老太太。”
“你以爲擡出母親,便能壓得住我?别妄想了!”
張彥擡起手,其身後的十來名手中執棍的仆從便站了出來。
“今日我管你是誰,你若敢攔,就别怪我不給死去的二弟面子了!”張彥眼神兇狠陰沉。
“太太,咱們先走……”趙姑姑連忙上前拉住宋氏,低聲勸道:“且由他發瘋去,咱們先去老太太那兒,總歸人也跑不了。”
眼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宋氏抿緊唇,微一點頭。
丈夫歸來之前,她必須得保重自己。
宋氏轉過身,紅着眼睛快步帶着趙姑姑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柳氏擡起頭,得色之下更有滔天恨意。
柳氏被張彥接回大房養病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張家。
下人們多在暗下議論紛紛。
張老太太讓人去請了張彥足足三遍,皆不見人過來,氣憤之下,拖着病軀下床要親自去往大房。
可人還沒出得了松鶴堂,便昏厥了過去。
次日一早,張眉娴沖去大房,卻見柳氏已然收拾一新,坐在堂中品茶。
“父親呢!”張眉娴皺眉問道。
“你父親自然是回翰林院去了,哪兒能日日耗在家中。”柳氏上下打量着她,冷冷地道:“倒是你如今越發不懂規矩了,見了我這個母親,既不行禮也不請安,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老太太教養無方?”
說着,便與身側婆子說道:“将大姑娘帶去院子裏,好好教教規矩。”
張眉娴冷笑一聲,沖着那婆子擡腿便是一腳。
“你算得上什麽母親?這個家裏且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反正如今家裏已經不能再亂了,她也懶得去顧忌那麽多了!
最壞的結果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她甯可死,也再也不要受柳氏拿捏半分!
“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柳氏氣得站起身來。
那婆子咬着牙還要上去,卻見張眉娴猛然抓起一旁的茶壺,揚手就砸向了她的頭。
“不長眼的狗東西!”張眉娴恨恨地罵道。
婆子捂着流血的額頭痛叫起來,張眉娴已經紅着眼睛跑出了大房。
柳氏直被氣得吐了血。
她雖後來換了藥,可先前吃進去的卻也是實打實的毒藥,不至于要命,卻傷了身體根本。
大房一時忙亂起來。
消息傳到張眉娴耳朵裏,本正抹眼淚的女孩子立即輕笑出聲。
看來她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
祖母若是醒了,八成也要誇贊她的。
可是,接連五六日下來,張老太太都沒有轉醒的迹象。
此事由宋氏操心着,大夫請了一個又一個,藥方子也來回調換,針灸也都使上了,偏偏人就是醒不了。
“可是藥裏頭有什麽問題?”紀氏暗下與宋氏提醒着問道。
府裏的下人個個懂得見風使舵的道理,二爺出了事,三爺是庶出又不在家,老太太也昏迷不醒——這些人瞧出如今情勢不對,幾乎個個都偏向了重新回到了翰林院的張彥那邊。
如今說是宋氏掌着中饋,可真正能使得動的人,不過是院子裏的幾個知心人罷了。
所以,紀氏才會疑心老太太的藥被人動了手腳。
宋氏卻搖頭。
“我早猜到了這上頭,讓人收了藥渣子出去找人驗看,均是半點問題也沒有的。”
“那……”紀氏直皺眉。
難道真是婆母的身子徹底垮了不成?
可婆母是出了名兒的愛惜身子,又向來身體健朗,怎麽說垮便全然垮了呢?
哎,許是二伯出事,對老太太的打擊委實太重……
“他們眼下是沖着我來的。”宋氏對紀氏說道:“日後你還是别再來海棠居了,他們說什麽,你能敷衍便敷衍,千萬别再爲我出頭。如今三叔不在家,你還要照看好四丫頭和三哥兒。”
“二嫂,你說這話當真沒意思了。”紀氏歎氣道:“你也不必多說……我自己心裏頭有數兒。”
宋氏心思複雜沉重。
紀氏走後,她喚來了趙姑姑。
趙姑姑聽完宋氏的交待,驚得變了臉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