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随從仿佛聾了一般,竟頭也未回。
“三姑娘,那随從将山雞留下了。”意識到這根本就是硬塞之後,車夫滿面匪夷所思地說道。
張眉壽一把撩開車簾。
卻見那藍袍小少年已然坐上了馬背,似乎料到她會看過來一般,沖她揚唇笑了。
那笑意浸在午後金黃的陽光裏,讓張眉壽生出了一絲不真切的恍惚。
恍惚間,他已帶着随從拍馬緩緩離去。
張眉壽收回視線,盯着那隻山雞,半晌之後,卻忍不住笑了。
這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蓁蓁,我曾聽說過,自古以來,以山雞作禮,是有涵義在的。”一旁的蒼鹿一本正經地說道:“山雞性烈,不易活捉,其甯死不屈之氣節也,常常爲人稱道。故而,士大夫間相贈山雞,是有贊揚對方氣節堅韌不拔之意。”
贊揚對方氣節堅韌不拔?
“你該不是胡說八道的吧?”張眉壽質疑地看着蒼鹿。
蒼鹿笑道:“豈會。公子贈你山雞,想來必是尤爲欣賞你,有意與你深交。”
他亦知祝又樘的真實身份,隻是此時尚有阿荔與車夫在,便改稱爲了公子。
阿荔雙手合于下颌處,美滋滋地道:“若姑娘也要表達深交之意,是不是還要回禮呢?”
蒼鹿認真點頭。
“按理來說,蓁蓁也該捉一隻活山雞回贈。”
張眉壽壓下内心與太子殿下互贈山雞的怪異感,驚歎道:“……我去哪裏捉?還是算了罷。”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送雞的人隻怕是一時興起而已,怎到了這裏,便被解讀到如此地步了。
“送雞的人”确實沒有那麽多文绉绉的想法,原是準備帶回宮中熬一味養生湯的,因半路見着了小皇後,便臨時改了想法。
在‘長輩’眼中,總是想将好東西留給‘孩子’吃的。
……
阿荔寶貝一般提着竹籠,一路跟着張眉壽回了愉院。
這是朱小郎君頭一回與姑娘贈禮,她本覺得送山雞太過‘粗糙’,不夠美好文雅,可經了蒼鹿那般解讀,如今當真怎麽瞧這山雞怎麽覺得順眼。
“姑娘,這雞便養在院子裏吧?以便姑娘日日都能看見。”阿荔提議道。
張眉壽不知她爲何對着一隻雞竟也滿臉憧憬。
“送去廚房,晚上便殺吃了。熬成湯,給鶴齡延齡,還有母親那裏都各送去一盅。”
送雞的人都那般仔細地教了,若是不吃,反倒辜負了一番好意。
面對自家姑娘“不解風情”的果斷,阿荔心中苦惱,卻也别無他法。
晚飯時,張眉壽果真喝到了鮮美的山雞湯。
“姑娘,奴婢給您看個好東西。”
張眉壽洗漱之後,坐在梳妝台前托腮發呆。
她盯着被壓在妝奁下的那隻信封,不知在想着什麽。
此時,阿荔捧着一隻雕梅花镂空紅木匣子走了過來,神秘兮兮地道:“姑娘,奴婢給您看樣兒好東西。”
張眉壽轉頭看向她。
阿荔邀功般将那隻盒子打開。
張眉壽一陣訝然。
那盒子裏竟滿滿當當,全是蓬松幹淨的七彩雞毛……
“奴婢想着雞雖是吃了,卻總要留下些什麽才好。這雞毛油亮漂亮,奴婢洗得幹幹淨淨晾幹,便于姑娘收藏。”
雞毛有什麽好收藏的!
張眉壽震驚于這小丫頭腦袋裏裝着的“風花雪月”。
其實,她年少時,應當也是這副模樣的。
那時她剛嫁入太子府,也曾羞怯怯地讨他喜歡,生怕他瞧不見自己每一分好,可他總是淡然如水,全然不爲所動……她曾不止一次在心中腹诽——這般好看的小娘子你都瞧不上眼,究竟想找個什麽天仙模樣的?
話是那樣說,可她還是牟足了勁兒跟嬷嬷學規矩,還曾暗下苦讀書,悉心去學那些品茶賞花甚至制香,隻爲能與他說上幾句話。
可他還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于是,她也漸漸覺得枯燥無力起來,幹脆收起了風花雪月的心思,專心過自己的小日子。
眼下想來,不免覺得那刻意讨他喜歡的模樣,委實令人羞恥得面紅耳赤。而又想到他亦是重生了一回,必也是記得她那幅矯作又笨拙的模樣的,一時更是隻想咬緊了牙捂臉長歎,痛恨自己年少無知。
“姑娘,您臉紅什麽呀……”
阿荔忍着笑,小聲地問道。
張眉壽剛想否認,轉臉就瞧見了鏡中自己一張臉燒紅着。
往事當真不堪回首。
可她這把年紀了,竟還會臉紅,倒也真是稀奇地很。
……
次日,張眉壽去了私塾讀書,卻未見着徐婉兮。
她雖内心早有了猜測,可此時還是有些躊躇。
她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去一趟定國公府,将自己意外的發現告知。
“今日怎不見徐二小姐來上課?可是身體不适?”放堂之後,蔣令儀向徐婉清打聽道。
張眉壽循聲望去,這才遲遲發覺了不對勁。
若真是定國公夫人出了事,那作爲徐家四姑娘的徐婉清此時也當留在家中才對啊!
爲何隻有婉兮沒來?
難道是她猜錯了?
張眉壽心思百轉間,隻見徐婉清臉色複雜地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這小姑娘性格内斂,不擅撒謊。
蔣令儀目光微閃,都已察覺到了不對,更别提是張眉壽了。
她又細觀了徐婉清片刻,隻見她臉色正常,眼睛也無半點浮腫,根本不像是哭過的模樣——
看來當真是她猜錯了。
若是定國公夫人命懸一線或是已經離開了人世,隻是公府尚未對外言喪,府裏的姑娘即便是做樣子也必然是會哭上一哭的,絕不會是這幅正常的神态。
所以,出事的興許不是定國公夫人。
可昨日在郊外,徐永甯聽到家中仆人報信,分明是心急如焚地趕了回去……
而今日卻不見婉兮前來私塾……
難道是婉兮出事了不成?
想到這個可能,張眉壽再也沒了先前的躊躇,一刻都坐不住了。
她離了私塾,本欲直接前往定國公府,可旋即便意識到如此太不妥當。
倘若婉兮當真出了事,定國公府必會拒客,她應是見不到婉兮的。
所以,她必須要換一個名目登門。
“阿荔,你去使人将定國公夫人的那盆牡丹花搬來,随我将其送回定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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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