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眉壽連忙側身無聲躲開。
“哐!”
白影落在她身旁的小案上,打翻了一隻紫砂茶壺。
張眉壽定下心神,這才看清那原是一隻貓。
貓兒通體雪白,長長的皮毛被打理得柔順發亮,一瞧便知是被人精心飼養的,而非園子裏的野貓。
果然那邊已經有婢女驚呼道:“是白玉!快将它捉回來,仔細些,别傷着它了!”
仁和公主皺眉責問道:“白玉向來怕生人,是誰将它放出來的?”
一名剛從樓内疾步走出來的婢女跪了下去,驚惶地道:“奴婢一直看着如玉,方才它忽然跑了出來,奴婢沒來得及追上……”
那隻長毛白貓一路踩着小案,時而穿梭在女孩子們腳下,繞着人群來來回回,時不時便要惹起一句低低的嬌呼來。
越是如此,那白貓反倒越發受驚一般,叫聲尖利刺耳。
身着銀朱紅細雲錦廣绫衫、繡碧霞雲孔雀紋錦淡紫月華裙,一雙丹鳳眼長相俏麗的仁和公主着急地指揮着宮女們。
那貓兒被追着轉了一圈兒,竟又回到了張眉壽身邊。
張眉壽往後退了兩步,卻見那貓兒在她腳邊輕輕舔舐着什麽。
張眉壽以爲是打翻的點心屑,可那貓兒隻舔了一口,竟忽然慘叫了一聲,四肢仿佛頓時變得無力了。
心急的宮女趁機将它一把抱起,并未發現異樣。
張眉壽卻清楚地看到了被貓兒舔舐過的東西……那是一枚棕黑色的藥丸……
她下意識地向衣袖中探去,已是空空如也。
張眉壽臉色微白。
趁着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隻被送回到了仁和公主身邊的貓兒身上之時,她不着痕迹地将那枚藥丸踩到了腳下,腳下并不使力。
“白玉這是怎麽了!”仁和公主看着懷中一動不動、眼睛緊閉的貓兒,大驚失色地道。
明明方才還好好地!
她身旁同樣裝束華貴,大約十一二歲的少女掩口驚呼道:“哎呀,白玉該不是得了瘋病吧?三姐,我聽京嬷嬷說,得了瘋病的貓狗會到處亂跑亂撞,撞着撞着就死掉了!若被它們咬着了,人也是會瘋的!”
這是當今仙遊公主,與仁和公主雖非同母,卻向來要好。
此時仁和公主卻沉聲斥責她道:“不準胡說。”
白玉一直很溫順,隻是怕生而已,哪裏有發瘋的迹象?
且它眼下雖不動了,卻仍是呼吸平穩,倒像是睡着一般,什麽叫死掉了?
“快去傳太醫。”仁和公主将貓兒交給一旁的婢女,再三交待她好生照看。
這隻貓兒陪了她已近五年了,感情非比尋常。
四下漸漸安靜了下來,仁和公主雖憂心愛寵,卻也不是不分輕重之人,她稍整心緒,便讓女孩子們落了座。
婢女已經動作利落地将貓兒打翻的茶水點心清理幹淨,又換上了新的。
很快便有樂師入場吹笙奏樂。
仁和公主邀衆人共飲,桌上有清甜微澀的果酒,也有女孩子愛吃的桂花蜜茶。
不多時,樓内有婢女行出,隻見她在仁和公主耳畔輕聲說了一句,仁和公主的臉色頓時松緩了下來。
一直有心留意的張眉壽也暗暗舒了口氣。
看來是那隻貓兒沒事了。
要不然,這藥丸被發現,她怕也要完。
她腦海中響起了今早出門時祖父的那一句話——無論是人是妖,隻要吸入肺腑,必倒無疑……
誰能想到祖父竟會說真話?
仁和公主顯然又有了好興緻,提議要到清溪旁行流觞。
所謂流觞,便是分坐于河溪兩側,将盛滿了酒水的酒杯置于上遊,順水而下,待酒杯在誰面前停下或是打轉,那人便需吟詩作賦并飲酒。
這本是一項祈福免災的習俗,後來慢慢成爲了文人雅客相聚時的一項娛樂。
仁和公主喜好風雅,在花會上提此建議并不奇怪。
婢女們按照吩咐在小溪兩側放置了鼓凳或細軟的蒲墊。
張眉壽離開之前,故意将帕子丢在了地上,借着彎腰的間隙,用帕子将那枚已經半碎的藥丸包了起來。
小姑娘們笑着在溪邊的蒲墊上跪坐下來。
仁和公主方才已經言明了,鑒于今日前來的小姑娘們有的尚且年幼,想來不擅詩詞歌賦,故而也可選擇琴畫繡等其它才藝,全由各人選擇,并不強行要求。
如此一來,氣氛便輕松了許多。
又因大多姑娘都存着想在花會上博得美名的想法,一時都頗有些躍躍欲試。
溪水潺潺,白玉酒杯緩緩漂浮,女孩子們輕聲說笑,香扇送風,儀态悅目。
花木掩映後,一行少年緩步行過,其中幾人不覺都想要投去視線。
“那邊都是什麽人?”身穿竹青色長衫的少年人有些好奇地問道。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名七八歲的男孩子,一行人中數他衣着最爲華貴,他往花木後看了一眼,随口說道:“今日是我三姐舉辦花會的日子,邀了京中許多名門閨秀前來賞花吃茶呢。”
這是當今四皇子祝又淇,自幼養在甯貴妃膝下,本是甯貴妃欲拿來壓制太子的人選,可養到五歲就發覺是癡人說夢了,故而他剛過罷去年的生辰,就被甯貴妃以“你已經長大了,也該獨立一些了”爲由,從甯貴妃的玉坤宮中搬了出去。
先前他還黯然神傷了一段時日,可繼他之後五弟也有了同樣的經曆,甚至五弟被丢出去時才剛滿兩歲半,相比之下,四皇子也就平衡了。
“不知太子殿下在何處?”青衫男子又問道。
四皇子搖搖頭,不滿地道:“今日是帶你們長見識來了,又不是來找三哥的。”
青衫男子隻好應“是”。
小溪邊,第一隻酒杯落在了秦雲尚的面前。
仁和公主笑着撫掌道“好”。
酒杯裏的酒已經被換成了清茶。
秦雲尚作了一首詩,恰好以夏日宴會爲題,她坦言是自己數日前剛作好的,并非即興而發,卻仍然受到許多贊美之辭和豔羨的眼神。
實話實話,不無限誇大自己的才氣,這份真誠也是需要底氣的——
蔣令儀羨慕又嫉妒。
若她也有這份才氣,她必然能比秦雲尚站得更高。
不,她日後一定會的。
蔣令儀抓緊了手中的帕子。
第二隻酒杯停留在了一名粉衫女孩面前。
張眉壽隐約覺得她有幾分面熟,且之前她一直察覺到此人在盯着自己看,直到此時聽到有人喊出她的名諱,張眉壽方才恍然——
她記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