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相公深得人心,新皇此舉,自然引出不少怨聲。
周弘殷也是個能屈能伸的,見勢頭不對,先給了被屈死的一個好谥号,又重賞厚封,親自寫了悼詞,派遣官員前去主持葬禮。
因馮相公隻有一妻一女,他還不忘給二人賜田賜銀,姿态做得足足的。
馮相公的頭七未過,他那老妻哀思過甚,也跟着去了。
馮芸此時正懷胎七月,遭逢大變,縱使竭力自控,難免還是郁結于心。她生時難産,好險女兒沈念禾平安落地,自己卻還是落下了病根。
幸而沈輕雲遇得如此變故,不慌不亂,他雖因事牽連,明升暗降,最後被打發去外州任官,然而三任二轉,俱是做出偌大政績,叫人想要無視也不能。
周弘殷此時皇位已穩,對沈輕雲且愛且恨,愛是愛他才幹絕佳,能爲君王分憂,恨卻恨他當初不願休妻便罷,偏生寫出那樣文章,鬧得天下皆知,明面上是與沈家斷絕幹系,實際上也連帶着把天家臉面也挂落了不少。
可若是沈輕雲從前當真與馮芸和離了,他倒又要鄙夷此人人品。
再說沈輕雲外任已經滿了又滿,拖無可拖,按例當要入京轉官,然則周弘殷實在不願把他放在面前礙眼,正值此時梓州叛亂,北人趁機犯邊,節度使王臨奉命讨賊,卻因糧秣轉運不暢,險些釀成大禍。
周弘殷逮着這個機會,将這臣子打發去往梓州協理轉運事宜,本來隻是随意挑個地方扔着,誰知其人到得梓州之後,整規換律,行雷霆之法,不過短短半月功夫,便将原本遲滞的糧秣物資重新運轉起來,一應馳援竟能全數到位,再無半點拖延。
衆人此時才醒得,原來那馮相公獨女馮芸算學無雙,待字閨中時曾師從司天監監正蘇硯,乃是其得意門生。
她雖未出面,可在後頭領着一幹從前相府幕僚,俱是搭檔多年,比那河西轉運司中爲了此次戰事,由四處倉促調派而來,連輿圖都來不及背熟的官吏們不知高上多少倍。
更可惡的是,沈輕雲除卻白坐着吃嬌妻軟飯,自己文武雙全竟也不單是唬人而已。
他本隻負責後勤轉運,因那梓州通判平庸無力,城中生出不少亂象,節度使王臨有便宜行事之權,令他代管城内治安事宜。
沈輕雲管到第二個月,便查出北人暗派奸細潛入城中查探兵卒分布,他将計就計,最後叫賊子自投羅網,另又假做有大批糧秣運送而來,透出風聲,自己親去相迎,引得敵寇前來劫殺。
與此同時,節度使王臨卻是主動出擊,反搗賊子駐軍。
此一役,梓州大勝,後續論功行賞,明面上天子旨意中提到的且不論,背地裏城中百姓卻俱是認定那沈氏夫妻當爲首功。
梓州漸平,天子滿意之餘,卻又忌憚王臨與沈輕雲這一正一副互爲主輔,紮根邊境,日益勢大。因戰事未歇,朝中不敢輕換主将,他思來想去,便遣親信接替轉運事宜,诏那沈輕雲回京詣阙。
此時大魏建朝雖已數十載,因前朝末年藩鎮割據,猶有不少地界尚在亂中,其中有一地喚作翔慶,原作翔慶州,後改爲翔慶軍,正處四方割據之地,當地賀蘭山人、魏人、土人分地而居,時有叛亂,又有西賊虎視眈眈。
周弘殷即位之後,不過短短數年間,已是派去知軍十八,通判十一名,總計二十九個,其中能得以平安回京者,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此時那知軍位置已經空缺半年有餘,并無得力人員,眼下沈輕雲回京,正合被遣去收拾亂局。
沈輕雲攜妻女到任之後,從始至終俱是韬光養晦,未曾做出什麽引人耳目的大動作。然則自此之後,不知爲何,翔慶軍中再未有過成氣候的民變或是動亂,土人、賀蘭山人、魏人三邊原來沖突不斷,數年之後,已是交錯雜居,通婚頻密。
翔慶軍此處有金、鐵礦,有湖鹽,還有皮毛、藥材,可謂膏肥脂滿。原還是動亂之時,尚有那膽大者想要染指,不過被周弘殷強壓下去而已,眼下偃旗息鼓,又有所收賦稅逐年攀升,哪裏還能偏安一隅。
未久,朝中便遣經略使韓成厚前往駐兵,接替武事,與沈輕雲互爲搭手。
那韓成厚武将出身,本是天子周弘殷親舅,一向秉承聖意,雖無什麽建樹,也未惹出過什麽大亂子。
到得翔慶軍後,其人頗安分守己了一陣。
偏有一日,他四下巡視,到得土人聚居處,當地首領聽說來者竟是新上任的翔慶經略使,特地設宴款待。
席間先還賓主盡歡,隻是酒酣之時,韓成厚手下一名裨将見得那酒壇所泡蛇蠍,不免當做毒藥,酒醉驚駭之下,錯手殺了陪客的土人獨子。
那土人如何肯罷休,立時将韓成厚一行扣押,又遣人去往翔慶城中,要那沈輕雲給個說法。
正巧此時馮芸在左近置産,聽得如此變故,已知萬分不妥。
韓成厚畢竟是一地經略,又是天子親舅,眼下被土人所扣,一旦傳回朝中,便是爲了大魏面皮,怕也要大興幹戈。
翔慶軍能有今日安穩,馮芸身處其中,最是知道上上下下究竟付出過多少努力,更知道西賊就在一旁暗中窺視,隻待機會。
她當機立斷,隻帶幾名侍從,親身去見那土人首領,先獻金銀财寶,又婉轉相勸,複又提議将那韓成厚放走,自己以身替之,留作人質。
馮芸身上雖無什麽官職差遣,可她與丈夫在翔慶軍中同進同退,做出不少事情,與土部自然也曾有交集。
對方看她面子,果然将韓成厚放走,隻要把那裨将一同留下。
韓成厚回得半路,便與聞訊而來的援軍相遇。他被扣多日,最後竟是被婦人所救,實在奇恥大辱,此時得這一支兵丁,已有底氣憑借,又無顔回去見沈輕雲,索性掉頭去圍土人村寨,要對方交出馮芸并那裨将及一應兵卒,就地投降。
那土人首領好容易退讓,見韓成厚竟是如此不講信用,一時大怒,哪裏肯讓,當即與來人兵戎相對。
此時西賊在側,特派來使相說,隻要土人起兵造反,便會舍予官品富貴。
那首領還在猶豫,來使探得馮芸被押在寨内,爲斷其後路,領人殺了馮芸一行。
翔慶由此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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